温暖。
杰罗姆很少留恋睡眠,在通天塔他连张床都没有,只在疲惫之极时倒进睡椅中,盼着能有一夜无梦的休憩。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十年、还是更多?自从转变发生在他身上,或者说生活在眼前崩溃,他再没奢望过所有这一切。
“我没说梦话吧?”
“没。像个婴儿。”
莎乐美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闪动光芒,直到很久以后,杰罗姆才真正明白这光芒背后的深意。
现在,他挂着愚蠢的笑容,轻抚她的额发和手背,说着词不达意的废话,整个人沉浸在充溢的幸福感中。他只是简单接受了陌生的拥抱,一切都在自然发生,只需随波逐流,等事情自己解决……但他见过、学过的一切都告诉他,生活需要尽力维系才能正常运转,把身在其中的人用层层茧壳包裹起来,就此陷入谎言编织的幻梦中。
他不需要幻梦,过不多久,清醒的时候到了。
莎乐美感到胸前的苍白脸孔停止摩擦,对方从她的环抱中慢慢抬起头来。对视,黑眼睛出奇的尖锐,像楔进石膏的铁钉,几乎触及她的底线。这眼光令她极不适应,稍微不安地挪动下肩膀。
“如果我让你不快,尽管说出来。”
“目前还好。”她有点言不由衷,低沉的嗓音仍然动听。
“只要可能,我会在两天内离开。”杰罗姆用冷淡掩饰复杂的心情,“两天很快就过去,但也能改变不少事,你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我们两不亏欠。”
莎乐美看他一件件穿好衣服,一天前两人还素不相识。比婚礼本身更荒唐,刚从最深的亲昵中挣脱出来,这个男人已经急着道别。
没听到回应,他接着说:“再过几小时,让我们把戏演完。一切顺利的话,不会耽搁多少时……”
环绕腰腹的紧拥让他说不出话来,隔着单薄的衣料,节奏不同的心跳彼此适应和协调。两只手上的戒指相互摩擦,杰罗姆头一次感到自己需要担负两个人的重量。
——怎么会变成这样?
******
八小时前。
“看看你,哪像个要结婚的样?”
被连续的噩梦纠缠,森特先生脸色比生石灰好不到哪去,凌乱的头发和旧衣服倒挺相称。泽德不快地责备他,“到底谁有问题?我还是你?你现在的态度让我越来越后悔了!”
“抱歉让你失望。”睡眠不足的杰罗姆同样缺乏耐心。“我这就去换张体面的脸。”
泽德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一把捉住对方肩膀。全没考虑这样做有多危险,他使劲摇晃杰罗姆。“你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她怎么能交给你?!”
杰罗姆握住左袖中的短剑,有一小会,脸上的表情足够吓坏任何亡命徒。考虑到对方的动机,他很快放开武器,举手把半恶魔推开几尺。
“随便你,我不干了。”
半恶魔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全身发抖地说:“你简直……好吧,让我们理智点!你想谈条件?我们的交易呢?”
杰罗姆想想说:“你要我怎么办?夺人所爱,还作出理所当然的模样?除非我放弃回去的希望,黄金和女人,哪一样我也带不走吧?”
泽德压下矛盾的念头,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为她考虑,不是你!曼森伯爵几次向我要人,不论如何,决不能把她交给纯种!只要度过眼前的难关,我要你带她离开普尔呼林,两天后就走。路线我想好了,穿过‘玄石走廊’和‘磷灰洼地’,抵达贸易都市‘星港’,你们就自由了!昨天我考虑了很久,你的到来不可能是巧合,你注定带她走,我愿意服从命运的安排……向我发誓你会保护她!就现在!”
“我不能。”看到半恶魔眼中的绝望,杰罗姆也感到心情沉重。“强权会得到一切,别告诉我你还相信奇迹。誓言改变不了现实,就像心痛死不了人。别太执著,总会挺过去的。”
听完这些冰凉的话,泽德发现对方比自己更接近恶魔的思考方式。向陌生人寻求帮助,可能是他作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很对。”半恶魔毫无表情地说,“抱歉失态,请别放在心上。事情照原计划进行,请您至少收拾一下,让婚礼看起来体面点。”他招招手,等在一旁的女性半恶魔走过来。
杰罗姆懒得再多说,对方的死脑筋实在不可理喻。
“让她带您去装扮装扮,待会儿会有不少宾客。原谅我失陪了。”
“请别在意我,尽管去办您的事。”客套完毕,两位绅士各走各的。
杰罗姆被带到一间石室,一进门就被皮尺、剪刀和粉盒包围。裁缝、化妆师和理发师都是红皮肤的半恶魔,杰罗姆像木偶一样被他们来回摆布。给他化妆的女性半恶魔细心地敷上粉底,她长着一黄一绿两只眼睛,相貌却很端庄;理发师笑容可掬,就是短短的獠牙有些怕人;裁缝一边比对大略完工的皮质外套,一边丈量身长腰围,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修改不合适的部分——他生有十二根灵巧的手指。
关于恶魔的来历,杰罗姆被提升为正式“命令者”之后,才有权查阅相关资料。根据协会图书馆的记载,纯种恶魔源于古代人进行的某种试验,他们被创造出来作为终极武装力量,生就力大无穷,外骨骼比钢甲的强度更高;有的品种能做短程飞行,有的长着洞穿金属的利爪,少数拥有强大精神异力;皮肤致密,抵抗酸蚀和毒质,强健体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