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说,先生,你这里实在太冷了。”猜不透对方的想法,杰罗姆只能用两件裘皮大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
主人似乎对严寒习以为常,木立窗边任凭冷风吹拂,枯朽的嘴唇微动,淡淡地说:“站在高处的代价之一。怎么,不喜欢登高远望?”
“到向阳的山坡野营听起来不错,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喜好。”
“啊!听你这么说真叫我恶心!”凯恩转身坐到火炉旁,杰罗姆扫视一眼被称作“音乐室”的鬼地方——管风琴的规模比得上一间小木屋,各种乐器陈列在壁橱的厚玻璃下面,半人高的竖琴正滴着露水……很难想象,这些乐器除了慢慢发霉、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
“有一组人负责‘保养’这屋里的垃圾。”凯恩若有所思地说,“分工明确,每周三天小心地擦拭打蜡,更换已经完蛋的部分。每个月,我会抽出两小时看他们干活,不多不少,刚好回忆一遍、所有那些我没能亲手掐死的家伙……”
杰罗姆喝一口热茶,言不由衷地说:“听起来很吸引人。”
凯恩脸上慢慢浮现一个兽性十足、又极其安静的笑。杰罗姆忽然感到,自己好像从哪见过类似的表情。“又是这种态度!”凯恩说,“来吧!哪怕一次也好!收起可恶的阿谀逢迎,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就说,‘你真是个老不死的混账东西’——就这句,怎么样?”
见到对方期待的神情,杰罗姆想起怀特对自己的忠告:跟凯恩先生相处,走得越近、死得越快。眼前这双枯瘦的手不知扼杀过多少性命,一言不合,只怕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先生,这些话由我讲不合适,”杰罗姆耸肩道,“我确定已经收到了胡萝卜。照现在的状况,提起心怀不满的、怎也轮不到我吧?”
默不作声,凯恩的表情介于准备狂怒和片刻走神之间,过一会才说:“如果刚才你胆敢出言不逊——即使我很乐意听到——这会儿也正欣赏你往下掉的模样呢……没错,你在胡萝卜面前表现得很下作,这种人正是我所需要的。”稍一定神,他放缓语速问道,“我仍然挺好奇,以你的身手和厚脸皮,赚点黑心钱应当很容易,放着更安全的营生不做,为什么要干海盗这行?”
杰罗姆厚着脸皮点头道:“承蒙夸奖,实在惭愧……怎么说呢,海上的营生风险的确不小,不过,就算风向再怎么变也比不上人心难测。海上的人直来直去,只服从拳头大的强人,管教起来方便许多。”假惺惺地叹口气,森特先生深有感触地说,“上了岸,情况可就两样了!要是有机会,我宁愿再回去做点小生意……”
主人禁不住冷笑起来。“‘小生意’?你做强盗当真委屈人才,搞诈骗倒再合适不过!人心难测,这点说得很对——站在阴沟里总得为这类事头疼……考虑一下,跟着我干怎么样?”
不等他砌辞推托,凯恩接着道:“先别开口,现在别。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要是有人不小心回绝了我,很可能平白把命丢了。目前你干的还不赖,宰了你对我没好处,”负手来回踱步,他认真考虑着说,“这样吧,等天气转晴,再给我答复也不迟。”
今天果然是个特别的日子,凯恩难得有说话的兴致。除了哼哈两声,森特先生找不到更合适的题目,也只能老实听着。
“与人相处是件顶糟糕的事,虚伪、残暴、自私自利……自然把最可鄙的属性都集中到人身上。要是相互之间不撒谎,这世上最恐怖的折磨、就数跟两个同类相处半年——更别提一群乌合之众了!谎言,加上妥协,”加重语气吐出这两个词,“就是生活的全部真相。你活得胆战心惊,满脑子见不得人的私密愿望,得不到满足就像饿肚子的野兽来回游逛;一旦填饱了肚腹,又迫不及待嘲笑那些兽性毕露的同类……只要眼神锐利,路上走的、哪个不是乔装打扮的qín_shòu?
“这么说吧,世上总共只有两种人。”在杰罗姆对面坐下,凯恩直盯着对方说,“像你我这样的,不屑于掩饰兽性,服从自身的本性,攫取一切获得满足的良机;剩下一种,就算内里同样龌龊,因为少了胆色和契机,只能依仗谎言蛆虫一样苟活。不以无能为耻、反而谴责那些卓越的个体行止不端……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
“没有,先生。”
“当然没有!因为我是这样讲!虽然你有潜力踩着别人的脑袋向上运动,可还没经过足够历练,我能顷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或者正相反。等你习惯了站在高处向下望,很快就会发现,”侧身朝周围挥挥手,凯恩冷笑连连,“所有由人规定的东西,都像这个房间一样荒唐。治安官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密探也不过是杀手的一种,只看暴力掌握在谁手中。如果明文规定斜视者有权免交赋税,明天正眼看人就是一种病态……想想吧!对同类的憎恶支配着整个国家,这么个可耻的地方,不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机会吗?”
果然是早年投身政治的专业人士,演说过程感情饱满,肢体语言粗犷凝练、恰到好处;拉拢与威慑并举,近乎自我崇拜的骇人瞳光让听众叹为观止。且不论演说内容是否符合逻辑,末尾点题就直接切中了要害。“最强大的当然代表正义,邪恶者也只是不得志的精英。除了遭到压榨和无视,弱者连邪恶都算不上……难道不是吗?”
凯恩先生无所顾忌的态度似曾相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