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中大局,庄主不得不顾及。”卢云笙道,他想起这几年在龙虎厅,屠风扬没少驳回董文竹的建议,无面堂的错误,亦从不姑息,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这位元老级别的老堂主。
西北荒凉,风霜雨雪,董文竹立下的汗马功劳,谁都心知肚明。
“他听不进去!”董文竹失落道:“所以,才导致露霜阁占了我们最西面的盐路,才导致东海一再壮大,才导致浑夕双侠投靠了露霜阁!武断!”董文竹咳嗽了一声,忽的情绪激动起来。
一向面沉如水的董文竹,在将死的卢云笙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卢云笙冷笑一声,他不过是将死之人。
“他太专断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董文竹颤巍巍道:“他越老越糊涂!但我还是没有过一分僭越之心!”
“你没有僭越之心!”卢云笙冷笑一声,嘶哑着嗓子道:“你勾结东海瑶渚楼,当庄中无人知道么?”
“我确实与金良云有往来,也确实想拉他做个靠山!”董文竹苦涩一笑道:“却从未吃里扒外!”
“如今你不也盯着庄主的位子,不择手段么?”卢云笙实在生气,揶揄道。
“不错!”董文竹笑了笑,道:“如今,我确要定了这庄主之位!”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卢云笙扭头,重新望着眼前灰暗的天空,雨已经停了,苍穹低垂,人间显得凄苦而压抑。
“王遮山是外人!”董文竹忽然道:“若是屠姓子弟还有一个的,我绝不要这庄主之位!”
“哦?”卢云笙豁然转身,直直盯着董文竹,沉声道:“庄主对王遮山视如己出,你不知道么?”
“终究是外人!”董文竹轻轻摇了摇头,向卢云笙走了两步,拧眉道:“如果将大雪山庄这浩瀚基业,交给这个姓王的人,我们都是什么下场?你想过么?”
“你恨他判了你堂中的官司,在庄主面前动了你的人。”卢云笙淡淡道。
“一叶知秋。”董文竹道:“日后的下场,我想到了!卢堂主难道没想过?你合志堂中,有几个能好过的?卢宁一定能做堂主?”
“为什么不能?”卢云笙愤愤道:“卢宁在盐路上奋战,有目共睹!”
“未必!”董文竹去淡淡一笑,摇头道:“我看王遮山更中意他手下培养出来的那些打手!卢云笙啊卢云笙,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简单的道理,聪明如你,却想不通么?”
卢云笙不说话了,他确实知道跟在王遮山身后的年轻人中,出色的很多。王遮山也曾不止一次提出过,“堂主”选拔应当不拘一格,他也确实在心里为卢宁捏了一把汗。
“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小人么?”董文竹又捻了捻胡须,认真地望着他道:“君子,小人,与生死存亡的大计,孰轻孰重?”
卢云笙更加无言以对,忽然觉得董文竹说的也不无道理。
无论庄主是谁,他们终究守护的是“大雪山庄”,追求的是“大雪山庄”的复兴,坚守的是对“大雪山庄”忠诚。
而不是,某一个人。
突然之间,他不再惧怕那即将到来的死亡,甚至有种死得其所之感。
或许他的死,能换来大雪山庄一个新的时代。
“我死后……”卢云笙望了眼董文竹身旁的红线刀,陡然双眼一湿。
这是他任合志堂堂主之日,庄主屠风扬亲自送到他手中的贺礼,沉甸甸充满了“大雪山庄”对他的期望和认可。
他哽咽了,原来他是如此留恋大雪山庄,留恋人间。
然而,他不能。
于是他强压着苦涩心酸,淡淡道:“将堂主之位与红线刀交给卢宁!”
这是他最后的请求。
董文竹静静望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之庄重与肃穆,却是最重的承诺。
凉风从灰暗的高天降落,俯冲进对开的大窗,一阵冰冷的风,扬起了卢云笙与董文竹的衣袂袍裾。
风声猎猎,两人安静注视着对方,忽的都是一笑。
他们笑得都是那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