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抵是这样,总要到风烛残年、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明白,唯有内心坦荡,才能活得像个人。老头为了让自己孩子远离断子绝孙的诅咒,龟缩在深山那么多年,不肯接受子女的赡养照顾,虽关爱自己的孩子,却至今还是不思悔改,硬是把所有罪责归咎在一颗石头上,这才是真正该怕的地方。
听故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必伸长了脖子等待几十年,转眼就知道结果。
老头的伤心事说完,关于东方美人的事就又一次断了线索,他们不知道钻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最后卖家把那钻石卖给了谁,年代久远,也无从追溯。
怅然若失地坐着车子回城,途中,老头的两个儿子讨论起这件事来,你一言我一语,老头以为儿子们不知道,但其实他们都知道,毕竟还年轻,对这种事是不信的,碍于父亲的心结,自身环境也都不富裕,只能随父亲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刚从老头家里开出不到五十米,车子忽然打滑,径直翻到路下面的小河里去了。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要说害怕,不如说茫然,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车子已经跌入了冰冷的河水里,车子密封不好,迅速灌进水来,一转眼就满了半车,最要命的是,车门因为受到外力的压迫,无法推开,水是越来越满,空间越来越少。
她不确定自己能从这个角度能不能钻出去,稍稍犹豫了一分钟,水已经灌倒她的下巴,前面的两个人彻底乱了阵脚,手舞足蹈呼救,却一次次被浸入水中。
她能感觉到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水从鼻孔里钻进去,整个头都是疼的,她闷下水几次,用手肘和脚掌敲击玻璃,水让力量减半,却让痛苦增加,恍惚中有人敲碎玻璃窗,将她从车里拉了出来,挣脱禁锢,她灵巧地浮上水面。
大口喘息,转头回去,尹忠林已经将那两个人奄奄一息的人拖上了水面。
河水湍急,她用尽全力往对的方向游,上了岸已虚脱无力,躺在碎石头上动弹不得,那破车子一瞬间不见了踪影,她才觉后怕,河中央有个漩涡,如果当时不是游得快,早命丧黄泉了。
老头的两个儿子清醒过来,大难过后瞠目结舌,老头和老太太赶过来,呼天抢地。
一场浩劫过后,最庆幸的是劫后余生,最可悲的是有人永远在给人为的灾难找借口,自然,这场意外也顺理成章归结到了“东方美人”身上,连带让人憎恶的,还有她,老头说,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见我和我的家人,如果不是你旧事重提,我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迟早会弄成这样,已经达到报废标准的车子,开起来像是拖拉机,车内脏兮兮不会打扫,连续几次都熄火,刹车也不太灵光,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干“东方美人”什么事。
尹忠林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声音嘶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跟着。”他干咳了也一声,用手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样冒险!尤其不要着急,就算要出来做事,也该等一等,我们找到你之后再走。”
见她笑得尴尬,便又打趣道:“我看人家那些律师上班,都穿着高跟鞋、职业套装在办公室里喝咖啡赚钱,怎么你就到处东奔西跑。”
她有些心虚,刻意甩掉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现在看来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用一万块赔了那辆破车,又承诺永远不找他们,总算将这件事彻底了解,让人伤心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力,命都差点儿搭进去,除了将诅咒的荒谬具体化,根本一无所获,唯一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老头和那些人因为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难免会相信这些事,可沈佳琳是大学生!在嫁给父亲沐春荣之前,还在外企做过一段时间的文员,也算得上是个道地的白领,怎么也会相信这种说法!
纳闷中她被尹忠林带到一个小诊所。
这大夫她见过,男人很少矮小瘦弱得像根豆芽菜,所以很容易被记住,这是梁子彦的朋友,上次扭伤了脚见过。
不过上次是在附近的破医院,这一次在他自己的医院,规模不大,倒也五脏俱全,甚至连ct一类的机器都有,下午人多,排了很远的队。
看他们过来,摆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往护士那里借来了衣服、吹风筒,给她量体温、翻眼皮,从头到脚检查过一遍之后才笑。
尹忠林一直绷着脸站在旁边,看到他笑了,这才出去换衣服。
被这样照顾全是托梁子彦的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她看他又投入工作,便小心翼翼站起来。
“别走,待会儿一起吃饭。”他抬头微笑,“我妈妈说,她想见见你呢,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既然来了就赶巧,我已经让人告诉她了。你要是嫌吵就到我办公室里去,看会儿电视,我这里交待给值班医生,等大哥收拾完了就能走。”
他口中的大哥,应该是尹忠林,不过他妈妈是谁,她可不认识,彻底愣住了,如此唐突的邀请让人手足无措,接受也不好,拒绝也不好。
他很快察觉她的尴尬,便解释道:“没事儿,老人家就是想见见你。”
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理所当然,她想了想,便低声说:“我今天正好有事,明天要上庭,改天,我再来拜访。”
中国人说改天,一般情况下就是委婉推脱的意思,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