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只对阿圆一个动心,应该是头一回把自己的情感宣之于口。往常,忆君听得最多的是要信他、埋呔她太瘦吃得少,半是嫌弃的语调,心口不一为她张罗好一切。
其实,她能明白他的情意,不用问也能明白。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忆君玩着衣带上的蔷薇金扣。
小如碗豆大小溶制成盛开的蔷薇花,根部留了细孔,穿着丝带系在衣裙上。另还有牡丹、芙蓉和桃花……忆君没有特别喜欢那种鲜花,府里针工坊送来什么她一概全收。
她这里心不在焉,那头水声哗啦,尚坤上岸擦干身体,只着散脚绸裤慢慢踱到她的眼前,拉着忆君的手摸上他的胸膛.
手轻轻从肩头伤疤起头斜落到小腹处终点,两人同床共枕时她的手一直落在他的伤痕上,再是清楚不过,何处疤痕变窄,何处又有结点。
忆君抬起头,对上他郑重的神情,轻声道:“平安奴,这条疤也有八年了?”
尚坤微点一下头,双眸放空说起往事。
“那年,北边胡人做乱,父亲带着我领兵出征,一路势如破竹。他有心让我立头功,分出五万人马交付到我手上,命在十五日内攻克胡人要塞。那地方建在山谷,两边皆是天然的屏障,又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他缓缓坐下,搂着忆君思绪回到八年前。
年少时意气风发,又是从未在沙战上失利,领兵强攻不得,他准备寻小路绕行偷袭。
北地山林多荒芜,又正是冬季,偷袭的小径很难寻找。他派人四处打问,寻来当地的猎户,威逼利诱下对方答应为大军带路。
反复派小股军士前去踩点熟悉地形,确信没有疑问,他才亲自一半的军士乔装掩入山林中,留下另一半在原地待命,等待他得手后放出烟火炮仗,一起发力进攻。
后来,那五万人只有两成残兵败将生还,其余八成命丧北疆小城。
“因为猎户是胡人的细作,骗你带着人入圈套。”忆君简单猜测。
凝望水波不息的汤泉,尚坤摇一下头,“不是猎户突然生出变故,是我身边的人走漏消息,被胡人打探到,早早设下埋伏。”
他身边的人又和奶娘有什么关系?
摸到尚坤身上冰凉,忆君从一旁拽过自已的狐裘披风,搭在他的肩头。将披风卷成筒状,自己也缩在里边。
尚坤低头微微一笑,单手抓掖住狐裘的接缝处,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抚继续回忆。
“走漏消息的人正是奶娘的儿子,釆薇的弟弟,也是我的奶兄,比我只年长两个多月。”
“他为什么会干这种事,理应他是最可信赖的人。”
卷在雪白皮毛中的阿圆双眸明亮,更别说她语气中为他叫着屈,尚坤没忍住,轻吻一记她的额头。
奶兄会突然出卖他,为什么?尚坤当年也是一再追问。
回过头细想,年少的他太过顺遂,在上京城中横着走,拳头敢对准国之储君,眼睛长在头顶上,放眼望去,没有让他心服口服的人。祖父和父亲深以为忧患,私下里谋划让他栽个跟头,体验挫折和磨难。
胡人的那座要塞成了父亲磨砺他的工具,可谁都没想到,京里还有个人筹谋已久,专为挫他的锐气和狂妄。
“奶兄受制于人,在那之前,就已多次暗地里替别人通风报信。他同我一起长大,我自是深信不疑,常有机密事也不避着他。时间长了,他知道的竟比别人多出几许。”
忆君感觉得到他的手臂臂慢慢收紧,抬了头去看,从下往上,瞧得他眼中冰冷异常,下巴及双颊鼓着劲用力紧咬。
“巧就巧在,他时有心虚,又是惯常接头递信的熟人,递消息的事做熟了,少了警惕心。把写着机密的书信藏好,又做了两人都能看得懂的记号,记挂着早点回来,竟偷着跑回来没去盯是谁拿了密信。”
“是胡人?”忆君自觉这回猜得不假。
“是,是胡人的斥候,一眼瞧出奶兄鬼鬼鬼祟祟,尾随在他身后,赶在接头人来之前阅过密信。”
斥候都经过专门训练,记性力绝佳,也善于伪装,看完信之后又放回原处。后面来的正主也没发觉到异常,只当是奶兄在尚坤身边难以脱身,所以来去匆匆。
后面的事,尚坤不想说,也是他太过轻敌,带着人不费吹灰之力攻陷要塞,令人发出烟火,另一半军士拔营在几个时辰内也赶到。
整整五万人被堵在小城中,大家来不及庆祝胜利,转眼敌军去而复返,将他们团团围住。
遍搜小城上下,挖地三尺,不见一粒粮食,井水被投过毒无法喝。即使没人攻打,他们也活不过十日。
胡人的要塞建得巧妙,城楼土墙下挖通密道,深夜尚坤的手下人困马乏,又整日整夜没有进食,皆者疲惫不堪。从暗中蜂涌出数万精兵从天而降,刀起挥落,许多人死在梦中。
是父亲亲自带着人奋战五日,才将他救出,他也在突围的过程中,腹背受伤,差一点儿命丧北境。
“我几乎没能有机会见到阿圆,回来的路上一直高热不退,嘴里说着胡话,冬日里伤口竟然溃烂发臭。就连父亲也以为他要中年丧子,在帐中急得团团转,发愁没法对祖母和阿娘交代。”
忆君泪流满面,紧贴着他的脖子轻声啜泣。
尚坤笑出声,调笑她,“傻瓜,我这不好好地在你眼前,哭什么。别哭了,眼睛哭肿变丑,小心我嫌弃你。”
忆君抹了把泪,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