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对自己太严苛。”
短短几个字而已,却说的刘凌喉间一咽,鼻子里酸涩无比,几乎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无论是薛太妃也好,还是后来东宫里的博士、大臣们也好,包括后来对他另眼相看的先帝刘未,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
“你太松懈了。”
幼年时那么多太妃的殷切希望,东宫里两位刻苦用心的哥哥日以继夜的努力,朝堂听政中每次听得囫囵总是要下课后问遍大臣的迷茫,他不是不刻苦的,可还是“太松懈了”。
有时候他想想,作为一个出宫在冷宫里、生来就被人废了经脉,母妃早亡又默默无闻的皇子,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运气和各种贵人,更多的,大概就是这种“不松懈”。
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精神却怎么也松不下来,就像是一头拉着许多货物的老牛,低着头一直朝着某个方向使劲走,可那尽头太远,负担太重,他已经渐渐失去最早的信心和乐趣。
刚刚叱喝走张太妃,让他猛然发现了内心的阴影,随着他一日又一日的“不松懈”,心中的黑洞也随之变大,随时有择人而噬的趋势。
今日他能因迁怒而让张太妃心中痛苦,明日会不会就轮到其他大臣、后天会不会就变成天下苍生?
那么多暴君,难道一开始就是残暴的吗?
姚霁似乎在那一瞬间悟到了什么,此刻有些魂不守舍,看向刘凌的表情也有些微妙的转变。
刘凌能够感觉出来,姚霁这种转变是更类似于有了些“人气”,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心中已经决定明早去找张太妃道歉,然后再去解决掉这次选妃引出的争端,现在这些大臣顾及着他的想法没有闹将开来,可拖不了多久,肯定还是要扯出来的。
哎,千头万绪,当皇帝真就这么好命吗?
这边刘凌向姚霁倾诉了一番,心情终于晴转多云,那边张太妃被刘凌“一语道破天机”,几乎是仓皇失措地奔回了昭庆宫。
昭庆宫里如今失去了薛太妃这个“主心骨”,大有些不知明日何夕的意味,这座宫殿原本就因为太后的去世空了许多年,只有一些年老的宫人打理照料不至于荒废,好不容易迎来了一线曙光,住进了许多“主位”,让昔日已近黄昏的昭庆宫重新在黑夜里昼夜通明……
可没有多久,昭庆宫又要没落了。
这些宫人都是人精,自然看的出薛太妃一走,其余几位太妃原本坚持下来的心也有了松动,尤其是王姬和张太妃两位,已经传出她们开始让宫人收拾原本就不多的东西了。
如今张太妃一大早去了皇帝的寝宫紫宸殿,突然梨花带雨地奔了回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一脸惊吓表情的宫人,足以让这些宫人遐想连篇,脑补出几千字的宫廷秘闻。
也有心中实在担忧的,转过身就去寻觅各家的主子,告知张太妃从紫宸殿哭着回来的事情。
所以张太妃在昭庆宫的主殿还没站稳,已经就有得到消息的一干太妃们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哭了?”
已经升为方太/祖/妃*(注)的方太嫔性子最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窦太妃也是如此,大约学过武的都有些风风火火,一把凑到张太妃身边就拿出帕子将她脸盖住。
“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什么年纪了,也不怕小辈耻笑!”
张太妃已经被这些姐妹们笑话了一辈子,也不怕再笑话一次,用帕子将脸一抹,哼哧哼哧地委屈道:“三儿,三儿刚刚吼我……”
这话一出,太妃们顿时一愣。
刘凌性子温和是有目共睹的,他对待女人和小孩尤其有耐心,看他对庄扬波和张太妃就知道了,结果现在张太妃说他吼了她?
“我不是让你好好跟他说嘛!”
王姬是知道张太妃去紫宸殿干什么的,当下心中就一急。
“他本来就准备放我们出去的,不可能这个时候改了主意,是不是你说的急了点,薛姐姐刚走,我就说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提这事,你非说……”
“呜呜呜呜,他说我出宫也没用,我师哥已经死啦!”
张太妃又开始呜咽。
“他还说,还说我师哥谋害先帝,是,是服毒自尽的……”
她一边哭,一边看其他人的反应。
这样惊人的消息,竟没有一个人露出诧异的表情,王姬和方太嫔眼神有些躲闪,赵太妃松了口气,窦太嫔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张太妃人是单纯点,可又不是傻子,见到她们这样,眼泪掉的更凶了。
“你们,你们果然是知道,你们居然一个都不跟我说!”
“你说刘未的丹方有问题的时候,薛太妃就已经猜测出孟顺之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这里宫人太多,人多口杂,王姬没有说的太详细,“如果你没看出来还好,这事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孟顺之说不定还在好好的当他的太医令,可谁能知道三郎请出了你,你又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以刘未的性格,无论孟顺之有没有做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是在劫难逃……”
她每说一字,就如同一把大锤敲在张太妃的心上,让她脸上血色尽失。
“后来你想给你师哥写信,又想回你师哥的家乡去看看,三郎总是打断,那时候我就猜想着,他肯定已经不在了,想必是怕你难过,所有人都不敢和你提起。”
王姬索性将话一次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