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地一记山海钟响,像徽着五更半天的到来。
黎明前的黑暗,此时最盛,天山顶上的满月已臻饱和,将鳞次节比、辽阔巍峨的仙宫群笼罩入一片浩渺无边的月色中。
每一座宫殿的顶梁、玉瓦和檐片此时都被铺上了厚厚一层银蓝色的瑶光。大狐狸玉里一路蹑手蹑脚、身轻如雁地蹿到欢休殿后方,一座角斗广场的碑阶之下。
芮蚕姬和殷翔贴在它的肚皮下方,紧紧拽着玉里胸上的狐毛。
“玉里,你看到密道了吗?”芮蚕姬埋在玉里怀中,极小声地问道。
雪狼狐点点头,亏得二万九千年前穆银川便驱散了仙宫群中的大部分人手,不然就它这么大的个头,再怎么隐蔽也难以不被仙者们发现。
一千零七阶的仙宫阶梯之上,便是欢休殿的正后方,一连七七四十九根高大的顶殿梁柱在月光照耀下纷纷向外散溢着冰冷的银光。
芮蚕姬一路指引玉里寻找的这处密道入口,就位于仙宫阶梯、第五百零四阶的梯段平台之上,平台上方左右竖立着两口白银大鼎,右边一鐏大鼎的鼎座下方,就是平日里她和天山中的伙伴们打赌时经常使用的入殿密道。
天山从师十三年的日子里,即使那结局非她所愿,但过程仍是非常有趣的。
如今想来,除了师父穆银川因为无机图上的箴言而对她事事颇加防范之外,其余在天山上的所有仙者、伙伴、朋友,都是她今生难以遗忘的温情馈赠,只是如此一来,倒衬得“师父”一词在她心中,更加糟糕了。
那时她初上天山,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公主脾性,一日,为了在一堆已颇有仙修的小伙伴中表现自己也不落人后,便接下了两名欢休殿宫婢的游戏挑战。
挑战的规则是这样的,两名宫婢白日里在欢休殿内不同的位置放下几件平日常见的物事,待夜深人静、仙君入殿歇息之后,就由芮蚕姬潜入欢休殿中去取回那几件物事,摆放得越接近穆银川的玉瑙榻周围的物事越稀罕,取出来后,山中的小伙伴们便会按人头输钱给她。
天山的仙规本是不允许山中众仙涉猎人间之物的,可芮蚕姬管不了这些,她可喜欢这个游戏了,因为一有钱,她便可以拜托山中的地仙去附近的镇集上捎来各种可口的人间小吃、零嘴和连环画卷,平时藏在自己的云隳宫中。
一旦穆银川有事出山,她便会召上一群伙伴,聚在云隳殿里吃喝玩乐,好酒好食地招待大家,一如当年在白国做公主时每月大宴群小们的场面。所以为了靠这个游戏持续赚钱,她曾经买通了两名掘地鼹妖,在欢休殿外的白银鼎下方挖通了一条进殿的密道。
之后很多个晚上,她都是通过这个密道在全殿上下穿进穿出,这样就可以避过欢休殿前后的定身御界,而穆银川睡眠很沉,轻易不醒,故而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她深夜在殿中摸这摸那的动静。
当然,这是天真的孩子在天真的年龄所特有的天真想法。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穆银川当初放任她将这个游戏玩了十年的原因——因为她的界徽身份,仙君觉得让她保留一些人类的特征和习性,对于遏制界碑的魔性会有一定的好处,故而对她夜间入殿寻宝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不察不怪。
这些年来,他给她所有的放任与漠视、关心和偶尔的慈爱,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防止妄魔界徽出世。
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她活着与界徽共处二十年,相安无事。为了防止界徽出世,师父掌毙了她,可就在她生命消失的那一刻,界徽出世了。
更加荒唐的是,界徽即使出世,妄魔的力量也并没有增强,它仍被禁锢于冥疆的腹地森渊中很多年,直到二万九千多年之后,元瞾后人聂小凤利用异元令强行闯入了鼎沸魔都,妄魔才有幸逃脱出来。
折腾了半天,当年那枚界徽不论出不出世,妄魔最终都是会逃出生天。一切就像一场精心布置的笑话。
玉里低低地趴在一千零七层阶梯上匍匐前进,很快到了长阶中部的平台处,芮蚕姬从它肚皮底下滚出来,翻到右边的白银鼎下。
她将地上的石疙瘩左三圈右三圈地拨转开去,一条人身宽窄的幽深地道便在鼎座下方喀喀喀地打开了,内中漆黑一片。
芮蚕姬回头看看两人,对玉里道:“太窄了,你过不去的,玉里,这回你留下放风。”掉头便率先钻入洞中。
殷翔抬头看看肥大的玉里,立刻尾随着芮蚕姬进入隧道,玉里在外头急得直摇尾巴,狐牙一贲,低嗥着也懵头硬钻了进去。
玉里每往前挤进一寸,隧道便抖动一阵,头上的砂石扑簌簌地往下掉。
芮蚕姬叹口气,加速前进,殷翔分秒不落,很快二人便爬到了欢休殿内的西北宫角,在一张镂空红木殿几的下方双双探出头来。
高大的殿身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一盏仙宫群内最常见的三叉星灯都没点上。
芮蚕姬侧耳听去,四周也没有腾蚺的睡鼾之声,果不出她所料,穆银川不在欢休殿中。
今日一行,她便是将毕生的侥幸拼在了今晚,也是拼了穆银川此刻不会在寝殿中,才敢在这个时候闯进来。
所以她事先让殷翔准备了一百辆沾满了黑狗血的马车,一同拖入天山,便是早就防到了此时此刻。
黑狗血气味刺鼻,穿透力极强,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被妖、仙二界中人感知。
黑狗血对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