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如常设在含章殿,这地方云婵来过的次数也不少,自册为公主后,大小宫宴她总是要参加的。倒是回宫后不曾来过——新年之时宫宴虽如常有,她却因宫绦之事受了责备,皇帝下旨不许她参元宵宫宴、回家反省,她也就颇有自知之明地连除夕的宫宴也未去,在自己的端庆宫中“反省”了。
是以这回,是从赫契回来后头一回来含章殿。暮色沉沉中,透出灯火的大殿如旧巍峨,哪怕是离长阶还有很远,遥遥地望着,也有种说不出的震慑了。
云婵在长阶前遇到了云意。
已有许久毫无联系,在此蓦地见了面,云婵直是又惊又喜。盈盈福身道了声“兄长”,正抬头眺望大殿的云意转过身来,稍一笑:“来了?”
云婵点了头,打量着云意身上的曳撒,看得出仍是百户。便对他来参宴有些意外,蹙了眉头问他:“兄长怎么来了?”
“陛下让我来的。”云意回道,微侧了身示意云婵入殿,他一壁随她一同走上长阶,一壁道,“说是赫契人指名要见你,宫宴人多,他不可能时时处处照看着你,怕你有麻烦。”
“哦……”云婵轻应了一声,不知霍洹是如何同兄长说的这话,便也没再多言。
二人各自沉默了会儿,已然走完了一半长阶。云意看一看她,又道:“陛下很担心你。”
口气中分明藏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云婵一噎:“兄长……我……”
“我不是要劝你什么。”云意会意地低声一笑,“你高兴便好。但毕竟在宫中,你加份小心。”
云婵默然,只得点一点头。一如儿时一样,但凡不是“错事”,她想做什么,兄长总是肯随她的意。
“兄长也小心。”云婵轻轻道,“我知道,兄长办的不是寻常的差事。陛下要除冯家,冯家却不会就此服输,我不想兄长出什么闪失。”
“知道。”云意颔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望了望殿中,继而睇了眼殿门边的宦官,“有劳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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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锦宁长公主到”响彻大殿的同时,殿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听不到半点声响,一时全然察觉不出这是场数百人在席的宫宴了。连歌姬舞姬都识趣地停了下来,躬身退到一边,以便让怀揣着好奇的朝臣、命妇们如愿看到这位长公主。
有许多目光在云婵与赫契左贤王之间荡着,可见赫契人点名要见她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目下左贤王会是什么反应、也想知道云婵会如何应对。
满殿沉寂难免让云婵提了一口气,强忍着目不斜视,一直行到那九阶之前,敛身拜了下去:“臣女云婵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锦宁长公主太多礼了。”九阶之上回话回得很快,显是“免礼”的意思。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带着些许并不算和善的玩味传入云婵耳中,让她蹙了眉头,却未动身形。
静了片刻,霍洹的声音才传了下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免了”,很许多时候一样,寻不到什么情绪。
云婵依言站起身,本欲行上九阶到自己的席位上落座,一抬眼,又立即驻了足。
正有人踱着步子从九阶上走下来,一手持着酒盏,带着些许探究打量着她。
看上去……这人也该有四五十岁了,胡须灰白,目光倒很是有神。从五官到一袭赫契的装束皆与汉人大是不同。云婵忍着厌恶,在他尚余两阶便走完九阶时,稍一颔首:“左贤王安。”
“锦宁长公主真是礼数周到。”对方停了脚,站在九阶前笑看着她,又回过头望一望九阶之上,“你们汉人的礼数也实在是多。”
听出明显还有下文,云婵没有答话,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早知道你回大夏来要行这么多礼,我就会劝王兄把你留下,毕竟你还算是个美人儿。”左贤王说着,朗笑了一声,转而又道,“不如这回跟我回去,我那侄子出继王位,会很乐意添个来自大夏的侧妃的。”
谈笑间羞辱分明。他们可以随意决定他的去留不说,还可以决定她嫁给谁——哪怕那两个人差着辈分。
云婵强忍着没有作答,左贤王看她的目光中笑意便更深了。提步又走了过来,离着还有三五步远的时候,云意无声地挡在了前面。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左贤王的视线瞟过云意,定在云婵面上,“我不过是想看看长公主美丽的容颜而已,在赫契时又不是没走近了看过,长公主这个时候拿什么乔?”
殿中一片冷气轻抽的声音。
云婵切着齿阖上双眸,不想看到这个人半丝半毫。却是刚一闭眼,往事便在黑暗中映现出来。
她一个人站在马车前,随嫁而来的侍婢们不知去了何处。有许多赫契人,就在七八丈外的地方,毫不掩饰地对她指指点点。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却是即便听不懂,也能听出语中的不善与轻蔑。
后来有人走近了她,不止一个人。动手动脚地说着什么,扯拽着她身上的嫁衣,她想避又没地方避。
好在大帐中及时有人出来,对他们说了什么,众人才一哄而散。留着她在挥之不去的恐惧中独坐到次日天明,随来的宦官们从侧旁的一顶帐篷中被放了出来,带她回大夏,那些侍婢们却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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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宝刀出鞘划出的尖锐声音撕掉了云婵的回忆,愕然睁眼,云意手中绣春刀紧握,直指着左贤王;左贤王皱着眉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