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在瞎涂鸦些什么,被你爸看到又免不了一顿骂!”
画室的门被母亲推开,我慌忙把画板上的素描纸拿下来揉成团藏起。
自幼生长于北方的书香门第,家教严格。记事起便知道自己的倔强。
因为家中无男丁,所以父亲便将传承他一身学术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跟妹妹凝秋身上,那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每每看到父亲满意的眼神我唯有沉默。
凝秋生性活泼好动,叛经离道,在一次次的争执后,父亲便放弃了对她的厚望,也因此越加地看重对我的教导。
当凝秋在花园里荡秋千时我便被父亲监督着练习书法。
当凝秋跟朋友去看电影逛街时我正在琴房里弹钢琴或是画房里学画画。
当凝秋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开朗活泼时我却也越发地古板沉闷。
我并不觉得命运有什么不公,如果生于这样的家族,必须需要牺牲一个人的童年,那我宁愿是自己,既然我是姐姐就必须担负起姐姐的责任!
随着岁月的增长,我在父亲眼里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赞赏和满意,我跟家族里的堂兄堂姐一同去上学接受教育,对知识的接受能力超越了任何同龄的孩子。
十三岁的苏凝雪,以她甚高的天资博得了家族所有长者的夸赞。
十四岁的苏凝雪,在大年夜的团圆饭上,苏家的大家长喝高后掷地有声的断言:“后辈里当属凝雪最得我心,乖巧懂事,聪明稳重,怕是少有儿郎配得起!”
同辈的兄弟姐妹,皆向我投来歆羡的目光,这个家族里,有多少后生晚辈能得到老太爷如此寄予厚望的褒奖?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样的断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今后几年乃至几十年都困于其中,在那一夜过后,苏凝雪再也没有了寻求自由的机会!
他们何曾明白,我从未想过配或不配,我也曾偷偷看过妹妹藏在枕头下的然从小培养的理智让我对那里面的情情爱爱嗤之以鼻,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渴望有那样一个人可以无条件爱我。
不为我的乖巧伶俐,不为我的沉稳冷静,不因为我学识渊博,也不因我即将成为苏家新起一代里最优秀的后辈,只因为我是我,所以才爱我。
只是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思想应该就是父亲口中的叛经离道了吧?
“凝雪,昨天下午的钢琴老师说你练到一半就偷偷跑了,怎么回事?”
母亲略显不悦的责备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我捏紧了手中的素描纸,一边收拾起画板一边回答母亲:“哦,只是觉得有些累,就回房间休息了。”
母亲美丽的脸上有轻微的无奈,她就像是那时候传统的名门贵妇,穿着优雅的旗袍走过来,望着我的眼神也跟父亲一样,自豪,满意和愧疚。
“如果真的累了就别画了,下午凝秋要跟同学去看电影,你也去吧!”
一张电影票塞入我的手里,母亲柔软的手温暖而包容,母亲走后,我没有去看那张电影票,而是低头望着那一团被我揉得皱皱的素描纸。
画室里寂静地只有我自己的呼吸,我重新摊开皱巴巴的纸,入目的赫然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凌雀——
苏凝雪也渴望着飞出苏家的牢笼,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翱翔。
但是她不能,也飞不出去。
那天下午本该去看一场喜剧电影,古灵精怪的凝秋却临时改变主意,拉着我去看了一部外国的电影,我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致。
甚至在看到结尾男女主角双双殉情的情节时拧紧了眉头。
我无法苟同那动不动就自杀的感情,只当是看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部被我几近鄙夷的电影叫《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当时那个时代,十九岁的女孩子就该嫁为人妇,从此相夫教子。
所以,一般在女孩十五六岁时家里就该忙着四处张罗合适优秀的小伙子。
在我十六岁生日那晚,我的婚姻大事被第一次搬上了家庭日程的台面上。
我犹记得那一天,送走了前来道贺的客人,一家人坐在客厅里饭后闲聊。
凝秋端着一块小蛋糕给我,并且热情地亲了亲我的脸颊:“姐,生日快乐!”
她这样的言行成功换来一家之主的瞪视,但凝秋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小嘴,蹬掉了脚上的拖鞋,两腿盘踞地依靠在我的肩头,咧着嘴眯眼笑。
我宠爱这个妹妹,她就像是另一个获得了自由的苏凝雪,将我对那种无拘无束生活的渴望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蛋糕,便被父亲的话语惊呆了。
说话时他的手里还执着一颗白子,低着头看着黑白交加的棋盘。
母亲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端上一杯绿茶。
茶雾袅袅里,两人坐在一块儿依然像一对风华不减的璧人。
然后,父亲搁下了棋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
凝秋早已好奇心作祟地拿了照片上下左右翻看了个彻底。
父亲平淡地阐述着:“老靳家的儿子年纪比我们凝雪同岁,人生得不错,性格我瞅着也还行,和我们凝雪挺合适的。”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自己的未来,却发现前面一片茫然,找不到任何的头绪,而我的父母那一刻正在为我安排前面的路。
凝秋握着照片看了半天,半晌嘟囔一句:“这男的看上去不好,姐姐才多大的人,爸爸应该找个年纪大点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