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恭的身量十分高大,又是行伍出身,体格健壮、气势迫人,不过到了内宫,便是老虎也得收拾爪子。一路上,微微低头跟在高勤后面,连目光都未斜视一下,免得看了不该看的,坏了不知道的内宫规矩。
他的嫡妻生了四子二女,侍妾们生了一子二女,一共九个孩子,除了住在内宫的小女儿邓峨眉,其余全部被薛延平屠杀殆尽。
如今邓恭四十有二,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乃是继妻所生,尚且不足三岁,----因为是眼下唯一的独苗,平日爱若珍宝。
倒是少了几分抛妻弃子、斩手足、灭父母的狠戾,多了几分慈父心肠。
想着自己年纪已大,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之际,都是花甲之年,少不得还要仰仗宫里的娘娘庇佑,因而对女儿亦多了几分关怀。
进了钟翎宫,见了皇帝行完大礼以后,躬身问道:“不知瑛嫔娘娘得了什么病?抱恙有多少时日了?”
徐离笑而不答,淡淡道:“跟朕进来。”
邓恭虽然看着是一个粗人,实则心细如发,----否则便不会在两军交战之际,把握住微妙的敌我胜负信息,以葬送全家老小,换来自己的平安和一世荣华富贵。
此刻皇帝看着和颜悦色的,但是笑容颇为深刻,叫人隐隐不安。
欠身跟着进去,只见里面的宫人陆续退了出来,一个个悄无声息,气氛越来越紧迫怪异了。再往里走,到了寝阁,居然只留了一个宫女站立旁边,而且那个宫女,一看便知道是个练家子,绝非寻常的弱质女流!
邓恭心头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瑛嫔。”徐离出声,“你父亲来看你了。”朝身后招了招手,“瑛嫔身子不适,不能下来说话,你们是父女骨肉无须避嫌,且近一点说话。”
邓恭上前了几步,抬眼一看,顿时脸上神色大变。
邓峨眉对着父亲露出一个笑容,颇为诡异奇怪,----不见丝毫父女相见的欣喜,只有说不尽的复杂之色,厌恶、怨恨、嘲笑、讥讽,每一种都是那么明显,那笑容便有些狰狞扭曲,像是一朵染了毒液的花朵。
“爹……”她的嗓子更是粗噶难听,之前喝了药,虽然用内功逼出来大部分,但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沙哑说道:“怎么……,不认识女儿了吗?”
邓恭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看得出来,女儿这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而且看她抬起手的奇怪姿势,----手臂抬了起来,手却软趴趴的无力垂下,手腕还有一道精准无比的伤口,莫非是被人断了手筋?!不由大惊大骇!
邓峨眉像是看出了父亲的猜疑,笑了笑,“爹不用疑惑了,女儿……,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皇上废了。”看着一向稳若泰山的父亲,居然有面色大变的时候,心底居然涌起了一阵畅快,呵呵一笑,“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女儿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咙。”
邓恭的脸色不由更白了。
女儿刺杀了皇后娘娘?!即便自己也盼着薛皇后死,但肯定不要亲自动手,更不需要女儿来动手!况且薛家都被灭了,皇帝又不待见薛皇后,她死不死的也翻不起大浪,完全无须多此一举惹麻烦!
但不论薛家在不在,薛皇后和皇帝关系如何,女儿刺杀皇后都是大罪!连带邓家满门都有罪过!因而只一瞬,他便猛地转回身跪下,“皇上!臣愿意亲手斩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爹你慌了?慌什么?”邓峨眉吃吃的笑了起来,不等徐离开口,抢先道:“皇上想要杀我,难道还会等一年,再叫你进宫来动手?”她笑得沙哑难听,无比刺耳,“爹你放心,会有机会给你向皇上表忠心的。”
邓恭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却一个都没有问,他心里明白,事情如此诡异皇帝必定另有安排,而且只怕还涉及一些隐秘。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个道理他一向记得很牢,因而只是继续跪着,“请皇上吩咐。”
既然皇帝留着女儿的性命,有所图,那么专门叫自己进来听这么一兜隐秘,应该不是专门兴师问罪的,而是有所指示。
哪知道,徐离云淡风轻说道:“朕没有什么吩咐的,你知道此事就行了。”
什么?知道就行了?邓恭不是好奇宝宝,可是事关自己的项上人头,哪怕他城府似海一般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的意思是……?”
“不用多问。”徐离知道他的担心,给了一句准话,“女之过,罪不及父。”然后又道:“你应该明白“入耳存心,口不出言”的道理。至于其他的,将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邓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多问,“是,臣遵命!”
眼见皇帝和父亲转身出去,邓峨眉挣扎着,喊了一句,“皇上!”看着顿住脚步的徐离,微微苦笑,“为什么?能不能让我死一个明白?”见皇帝不为所动,哑着嗓子,拼命再最后问了一句,“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时候?”
徐离冷冷勾起嘴角,“在朕的面前,没有你自称‘我’的资格!”朝着邓恭笑了,“可见你女儿做嫔妃,做得有多么的不情愿。”
一拂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皇上!臣妾错了!”邓峨眉嘶声大喊,浑身发抖,----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要何时才会结束?!她的声音里面带出哭腔,“求皇上,告、告诉臣妾……”
下一瞬,被旁边的紫藤面无表情敲晕,断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