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棉吃人,也会有羊吃人。叶畅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然后将此事抛开,未来的骂名,远比不上眼前的利害,他所作所,还不知有多少件会给他召来骂名呢:跟李林甫亲近,会有人骂他自甘奸贼走狗;推广水泥,会有人骂他制造环境污染;开发辽东、大炼钢铁,会有人骂他破坏生态、浪费资源;就是他什么都不动,也会有人骂他庸碌无能一事无成。
他抛得掉,那岑参反倒捡了起来,琢磨着叶畅所说的事情,越琢磨便越觉得这其中含有深意。他自然知道,所谓“棉吃人”只是叶畅的比喻之言,但是从现在发生的情形来看,棉虽不会吃人,挤占人的粮食却几成定局,若真如此,人当如何?
难道说真的将那些不愿意种棉的佃户全都移民到辽东去么?姑且不辽东有没有能力组织起这数以十万乃至百万计的人口转移,这些人到了辽东,以叶畅理财经济之念,肯定也要令他们种棉花的,到时候会不会又起冲突?
想来想去,岑参只觉得无解。故此从洛阳到长安,一路上他脑子里就是棉花、粮食飞来转去。他原是想要向叶畅请教究竟有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但是又见叶畅一路上都似乎带着隐忧,便没有问起。
到了长安外的庄子里之后,叶畅与先一步到此的贾猫儿等会合,然后开始分派事务。岑参也没有闲着,叶畅将刘晏的信交给他,请他去拜访那位第五琦
第五琦少早孤,依附于兄长第五华,如今虽是成年,还任过官职,但是所居依然简陋。岑参到得他家时,发现家中门户紧闭,他在外敲门许久,才有人在里颤声问道:“何人敲门?”
声音里有些恐惧,岑参想到叶畅所说第五琦现在的处境,当下宽声道:“某姓岑,自东都洛阳而来,带着洛阳尉刘公讳晏之书信,欲拜见第五公读琦者,还请开门见礼。”
门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被打开一半,却没有大开,一个仆人模样的伸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见岑参果然是风尘卜卜远行而来的模样,当下松了口气道:“郎君莫怪,近来少有客人,故此有些迟了,请进,请进,家主人正在客堂恭候。”
岑参进门之后,发觉虽然院中简陋,但却井井有条,一器一物所放位置,似乎都以简洁方便准。那仆人在他一进门,便慌忙将门又关上栓好,然后才来引路:“请郎君这边来。”
小院子不大,几步便到了客堂前,见着一男子容貌俊朗,立于门前,看模样不过三十余岁。岑参上前施礼道:“可是第五公在前?”
那人正是第五琦,他一见岑参,便知道自己最初的猜想错误,此人并不是刘晏托送信件的信使,只怕也是一位士大夫之流。再听对方一报名字,不“噫”了一声,然后变色道:“岑公不在辽东,因何在此?”
“某之贱名,也曾入第五公之耳?”岑参讶然。
“叶畅经营辽东,倚岑公左膀右臂,岑公旧载之诗,风卷地百草折,辽东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某闻之久矣”
第五琦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是很惊讶。
他如今的处境非常不好,因韦坚的连累,被停了官职,待罪在家,拖了许久,也不知会被贬到何处去。偏偏今年初时,一些韦坚的旧时僚佐小官饮酒之时,有韦坚鸣不平之语,被人告发之后,颇有几人被拘入狱,就是第五琦这里,也有御史台的人召他询问。这个时候,叶畅的亲信跑来寻他,难道真只是刘晏带一封书信?
岑参也很是欢喜,他自负诗才,但是在去辽东之前,所写之诗却传诵不广。如今在辽东,经历过战阵之事后,他诗风更凛冽,边塞之诗奔放慷慨,便是诗家天子王昌龄也对他赞不绝口了。
而如今他的新诗,远在长安的第五琦也能吟出,更是证明,他的辽东之行实在是正确。
“拙劣之作,有污尊耳罢了。某此次自辽东来,经过洛阳时,得洛阳尉刘公晏书信一封,交与足下。”
第五琦收过信,请岑参入座,又唤人上茶,然后才拆信观看。他只看了几句,双眉便竖了起来,将信掷在几上,冷笑道:“刘公自己不愿屈身事奸,却让我这奸人爪牙”
岑参心中一动,眉头也皱了起来:“公所言奸人,不知所指阿谁?”
“自然是叶畅。”第五琦看着岑参:“诗心声,某观岑公之诗,亦有慷慨报国之意,奈何屈身事奸,虎作伥?公远在辽东,不知内情,那奸人之命恐不久矣公此时弃之离去,尚可自安,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岑参此来,便是奉叶畅之令邀第五琦相助,原叶畅以,有着刘晏的信,再加上岑参的劝说,此事不会太难,即使不成,大不了叶畅自己再亲身来一趟就是。却不曾想,岑参还没有开口劝说,那边第五琦就抢先劝他离开叶畅了
岑参勃然大怒,起身道:“叶司马听刘公举荐第五先生,闻道先生见识不凡,智略广阔,欣然道‘天下才智之士,吾终得之矣,,某自辽东来此,马不解鞍,便又赴公宅,便是叶司马一片爱才之心。公不以念,反而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竟指忠奸斥正是邪,岂不闻有目无珠者”
他到了辽东一趟,眼见着叶畅行事,对叶畅的钦佩友爱,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叶畅待他们也是极优厚,更他们扬名于世,故此,第五琦攻击叶畅是奸邪,他毫不退让地进行反击。
这一番话让第五琦愣住了,过了会儿,第五琦笑道:“公说叶畅忠正,不知韦公坚何罪,竟受叶畅之诬而狱死,王忠嗣何罪,竟受叶畅之谗而贬逐,李相适之,公忠体国,又何仰药自尽,北海李邕,才高名重,又何瘐于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