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可得顶住啊,你可是这天下的顶梁柱,你要倒了,奴才们可怎生是好?愿主保佑主子,永远健康……阿门……”
赵昌闭眼偷偷画着十字,却被一连串的叱喝吓得打了一哆嗦,手指头虚戳着自己咽喉,久久没有动弹。【1】
“放肆!”
“昏聩!”
“愚昧!”
康熙一边骂着胤禛,一边在书案上找着东西,似乎想朝胤禛脸上丢去。可连气带病,手抖得难以抑制,将大堆奏折弄到地上,都没能抓住什么。
他彻底恼怒了,一把推开书案,起身冲来,朝着胤禛抬脚就踹。
可他一个老人,久坐之下,猛然起身,左脚抬起,右脚就软了,打了个趔趄,脚没踹到胤禛,脑袋先撞了下去。
“皇阿玛!”
胤禛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康熙,那一瞬间,就觉得龙袍之下的身体,居然那样虚弱无力,不仅在微微发抖,嘴角还呼呼喷着唾沫,老迈之状显露无遗。
少时仰望父亲高大身姿的印象,原本一直深刻心底,可现在却喀喇碎开一角,渐渐化为飞灰。胤禛心中慨叹,皇阿玛……的确是老了。
刚才自己提的一整套方案,是跟手下人呕心沥血凝练出来的,却遭了全盘否定,皇阿玛老了这慨叹,在胤禛心里,悄然从康熙的身体状况,延伸到他的心气。
那个少年时就智擒鳌拜,年轻时意气风发,以半壁江山力抗三藩,之后还三度远逐大漠,将噶尔丹彻底讨灭的皇阿玛,他的胆量、他的豪情,他睨视天下的气度,似乎在这一摔里,也尽皆破碎。
赵昌奔过来扶住了康熙,胤禛再跪回地上,嘴里念叨着皇阿玛恕罪,翻腾的心念里,却猛然多出了一丝极度冰寒的气息,若是皇阿玛一头摔在地上,就此去了,他那位置,离自己究竟有多远?
这气息太冷,刺得他也是满身汗毛起立,以至于余怒未消的康熙一脚踹在他肩头上,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四阿哥!”
赵昌瞅着就跟石头乌龟一半趴在地上的胤禛,吓得连忙低声提醒,这时候康熙的脚尖又踢在了他的肩头,胤禛醒悟,尽管这脚尖之力软弱不堪,他却赶紧顺着这力道翻滚倒地。【2】
“滚!竖子不足以谋!”
康熙尖声骂着,见到胤禛滚到一边,又连叩了几个头,飞也似地退走,才渐渐冷静下来。
“不是你的江山,你当然不心痛!”
他还在心底里恨恨地骂着。
白道隆最先递来了韶州兵败的奏折,接着是满丕和陈元龙的请罪折子,湖广提督高其位步广东提督王文雄后尘,又战死了,四万多兵,竟然全军覆没!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满丕弹劾白道隆和韶州知府闭城,不放高其位入城据守,形同谋叛,虽然白道隆奏报说是高其位战败不退,还想糜烂广东,存着一分安定广东的心。可从另一个角度看,未尝不是那李肆压得广东不敢乱动,广东,除了广州和肇庆这两处孤城,其他地方,已经是丢了。
康熙还很冷静,又死了个提督,没了四万兵,丢了广东一省,这跟当初三藩之乱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他顶得住!
从年羹尧的奏折里,他看到了希望,李肆不是不可战胜的,那个叫岳钟琪的微末小将,带着苗兵夜袭敌营,不是高其位置之不理,不策应不说,连李肆的援兵都不帮着挡住,李肆已经败了。
对敌最怕的是什么?是一败涂地,还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对敌人一点也不了解,现在通过年羹尧,他心里有了底。李肆本人只是疥癣之患,他所展现的枪炮之威,还有他支着商人脱开官府管治的风潮,这两项才是真正的大敌,在这两项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想到年羹尧去找过胤禛,多半是从胤禛那知了一些李肆的根底,才有启用岳钟琪和苗兵的举措,康熙就对胤禛多了分肯定。论到做事,还是这个儿子能出成绩。
如何抹平这一战的首尾,保住自己和朝廷颜面,这事来不及去想,也有些害怕去想。康熙半是务实,半是逃避地谋划起下一步的处置,招来胤禛,想听听他的看法。
却不曾想,胤禛提出一揽子条陈,条条如刀,捅得他心口四下透风。
“仿迁海令,下令迁界,隔绝广东!”
隔绝广东?这能和台湾之事相比吗?广东一绝,江南湖广立时就是满目疮痍,千万流民,到时候随便哪个汉人喊一嗓子驱逐鞑虏,那就成了又一个朱重八,李肆恐怕要从梦中笑醒!
朕辛辛苦苦周旋,就是要保住这四十年来苦心经营的盛世,你胤禛没坐着我的位置,就把这天下当破布一般乱摆布,让朕一夜回到四十年前!?
“大造枪炮,训练新军,以器制敌!”
新军!?谁的新军?咱们满人的?握着快枪利炮在手,起一丝异心,咱们满人这天下就要完蛋!
“跟策妄阿拉布坦议和,调集大军,四路逼围,寻机进击。”
这一条稍微像点样子,可也把这李肆看得太高了吧,这不是生死之决,李肆此战已经露了破绽,朝廷可以败十次,他却一次都败不得,金玉之家,跟一个褴褛游手拼死活?鼠目寸光!
康熙被赵昌扶回书案,心气渐渐凝聚起来,这李肆虽然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