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越发岑寂起来,随着太阳慢慢拉高,光线照在人身上已经是灼燥燥的急辣辣的针扎一般了,刚才从河筒子里透过来的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暑热蒸腾的烘闷弥漫着,就连知了的叫声也萎靡缩短,变低迷轻缓了,仿佛消极怠工似的,无关紧要,有一搭没一搭的草率应付几声了事。
孝妇河郁懑恹恹、百无聊赖地躺在芦苇荡拱侍中。岔河拼木桥上偶尔走过戴了苇笠跳着担子的湖民,后面无精打采地跟着摇晃尾巴的黄狗。
芦花鸭在柳叶苲和灯芯苲蒲苏的浅水里,不断地朝天撅起个后腚来用勤奋的扁嘴“吧唧吧唧”锄啦着浑浊的泥水底,索取着小蛤喇、小鱼虾或嫩芽叶。绿头鸭们吃饱了,正成群结队徜徉于浩水汤汤的中流,不停地抬起彩翅梳弄着脑袋,又一会儿将头插进水里涮来摆去的,或捣一个小猛子,一会儿相互咬着颅毛拧扯着,双双潜入水里争斗嬉闹。
只有三五只疣鼻大鹅一副无忧无虑、雍容典雅的将帅风度,大方豪放地引吭高鸣,“嗷嗷”,“嗯嗯”,宛如吹竹筒一样发出嘹亮、浑厚的回环叫声,在水面上、湖野里激荡、震颤、徊鸣……
活泼爱动的天赐、萍子、刺泥鳅最难耐空熬的寂寞和苦等,让人周身不舒服的像遭了刺痂子毛(一种毛毛虫)袭击后的奇痒、麻疠、蚀辣、焦躁的痛苦。日头毒毒地晒得油绿皮的水面飘着一层河底腐败物臌呛潴留释放的大大小小的气泡。热烘烘的沮洳地潮湿蒸腾着,香逸逸的蒿草薮浓酽滋染、荡漾着,就像锦秋湖母亲打开了和蔼慈祥的胸怀。
队员们有的坐在船头蒙板上抽旱烟,劣质的烟叶被嘬得“嘶嘶”响,狠狠吸进嘴里,被唾液、牙齿、上颚和口气“吱啦吱啦”有滋有味地吮磨颐养得双眼微迷,脑袋后仰,仿佛堕入了仙境一般。有的双腿弯搭在船帮子上,两脚浸到水里降温,人就势后躺在船舱里。
梁拴宝摘下草帽扇着风说“这天真热!”他头发抿成了一绺,皮毛里还不停地往外冒汗珠,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湿透了一大片,热渍使他的裤子紧贴在了双腿上。
看到一只紫燕剪翅掠水而飞,他随手拈起一块土坷垃逗也似地向河心抛去,想傍着紫燕一起取乐、翱翔,谁成想,扑楞楞,一串水花四溅,有对正在野合的水鸭子被蓦然惊开了,发出咕咕的埋怨。
蜷曲在船前翘板上懒洋洋地睡着了的王鲫,豆大的汗珠在他脸颊暴起,脖子上的流到胸膛里,褂子前襟和袖口濡湿了好几片,不时地放出一阵呼噜来,有几个振山响,聋巴艮就过来跟他闹着玩,掐了片苘麻叶子放在他嘴上,结果就被他扎破轮胎撒气样的吹吐呲走了,再盖上不一会儿还是嘘开了,惹得队员们笑起来。
王鲫和我姥姥家邻居那个叫苇英的高姓街坊大姨,原是年龄小下两岁的青梅竹马伙伴。
改了他爹高跟趟老实巴交、迂齉夯憨家门的苇英成了土改运动的积极分子。他身架子高大猛实,肤色黝黑,说话粗声大调的,若不是留着长头发穿着女式衣服,乍一看倒像个男人,干着莲花村妇救会主任,人又长得白净、水灵,身个苗条俊气,慧外秀中更像出水芙蓉,家中地里活都拿得起放的下,伶俐勤巧人见人夸。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还经常忙抗日公干接触,彼此早就都心里有数了,可因为耽于筹备蜂拥而至的逐项抗日具体工作,以及家庭影响,没有把意思挑明,忽视了谈婚论嫁。那年头流行早婚,二十岁就算是老闺女了。
一九四0年秋为配合百团大战,鲁北各游击队伍开展了端鬼子炮楼、破坏铁路公路、拦截车辆运输和袭击敌人重要关卡等斗争,战场上抬下来一批重伤员分散到湖区隐蔽治疗照料。
有个叫棹歌的八路军排长是二级战斗英雄,第一个踩云梯登上青州城墙,被鬼子的迫击炮弹炸飞了半条腿。听北海军分区和县委领导介绍他的英雄事迹时,苇英大姨激动得热泪盈眶,那时质朴婞直的锦秋湖区人民群众审美观倾向于崇高的革命行动,非常敬重出生入死的模范人物,头脑烘烘的苇英出于“革命冲动”和善良担当没加思索就带头请求安置到自己家里,更没想到这副重担一挑到了背上,就很难推卸下来了。
一时间,棹歌成为了莲花村里的口头新闻品论中心,苇英也赢得了众人的赶浪头赞美。可就在他们刚结婚半年左右,正在两人如胶似漆甜蜜着的时候,正赶上老丈人过生日,那时候家家都罗掘俱穷物质极度匮乏,环睹萧然,什么鸡鸭鱼肉都没有,于是,棹歌就提了一枚手榴弹到去孝妇河里炸鱼,想孝敬岳父,不经意落下了崩伤了另一条腿的严重后果,一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只有一个人心里真的酸楚,那就是民兵排长王鲫。他不是为别人,而是想着苇英。按说他与苇英长期彼此心里相悦,都看好着对方。可是当时的社会特殊“革命”心理作祟,淡漠了个人真情实意,正规军排长比民兵排长显赫得多,更何况是位战斗英雄。
王鲫痛苦了几天就理所当然地退却了。不久,看着棹歌就成了苇英的男人,自然也就成了莲花村民,自己的感情煎熬急受了,还得慢挨,猛火文火交错攻心,刚强的他难受得病倒了,一晃半个月没出门。
开始,苇英日子还顺利,为支援抗战区里村中实行“代耕”制,派人轮流给烈军属干农活,村公所给残疾军人记头等工分,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