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横眉眯眼冷对着陈芝麻烂谷子翻耕捣腾来去。【百\|度\|搜\|\|更\|新\|最\|快】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娓娓诉苦的表嫂两小行寡淡的清泪珠又从眼眶里流出来。蓼花从眼缝的放松里觑见了表嫂模糊陪伴的轮廓,内心再也鲠持不住奔腾的潮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所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古一脉相传,而俗话讲:长兄若父,老嫂比母,哥嫂的话不听也着实说不过去,十几年相濡以沫的呵护养育,朝夕相处、同甘共苦的手足融通恩泽……激荡的思绪让她不能自已,一串浪花成排地拍向堤岸,汹涌的泪花奔泻汪汪。
“蓼花,蓼花!”表嫂一旁欢欣鼓舞地凑了过去,弯腰把右手扶到了蓼花小腿上。表嫂发现蓼花额头簇皱,脸色嘴唇尽是虚血文弱的苍白,越瞅越扯拉得慌,心中就禁不住生出一丝愁楚,伸出青葱一般的细瘦手指,细心擦去表妹脸颊上汗津津的幽怨。
表哥虽说是老实巴交,可一想起那一大片荒湾经过自己精心打理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翠伞米分荷壮藕大发塘,心就又飞起来了……初冬,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大船上打量着自己雇佣的劳力们给他踩出一枝枝芽须全旺小孩子腿般的莲藕来,一匝匝,一岭岭,密密麻麻氽在水上,肥肥胖胖高高壮壮码垛于船舱里,路过瞧景的渔农们,前来批发的买卖客,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在河崖上,一篓子、一苇筐垛得冒尖的白皙粗长的藕身子,全枝全鳞,芽结蹿头俱在,水灵灵的,被几杆小树般的大称让伙计们穿上棍子荷肩抬着才能勉强离开地,置出分量来,他和妻子伸出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巴掌不住地粘着唾液数着一摞摞到手的钞票……间或吆喝上几声:“别急,都给我站好队,还有个先来后到吗?”
这时,天井南边的蒲湾荷塘水面上,忽闪忽闪飞舞来了成群结队的野鸟,有水咕咕、翠鸟儿、红黄山雀、野山鸡,还有那专门钻进绿汪汪的河塘里抓鱼的水捞捞鸟儿,和鸣赶唱的声调婉转浏亮,翅羽上刚好镀满了橘黄米分彤的霞光。/
老焖看到有三四只鸥鹭从水中衔上一条条银粼粼麦穗小鱼和巴掌大的鲫鱼,便感到肚子里有些恓惶起来,连忙催促老婆去生火做饭,以便晚上腾出长工夫来给三家子合伙喂养的牲口多铡点草料。
眼下趁着老婆蹲在灶头前囔烟扒火地低头填烧着高粱秸、蒿草做饭,贾老焖又一次为了一心想着托拥表妹攀个高枝,同时,自己能糊弄个在街面上出人头地的混头,进而巴结着给自己的傻儿子抻出息“口袋”,这一箭三雕的如意算盘被打得嘎嘎响着,他遂坐在炕沿上,虽有点唯唯诺诺却理直气壮地说道:“好表妹啊!你可知道这世道无仇无恨无债无亲不算父子,无情无爱无怨无悔不成夫妻。狗撵狗,鸡找鸡,王八和那鳖唧唧,水鸭子不跟狸猫吱吱。如今,大旱逢上阴云到,天上下雨地里不燥,昨夜我梦见咱们祖坟里一阵阵青烟咕嘟咕嘟地直往上冒,你还哭个啥子来着?半稀空里掉(玉米)棒槌子,好运道把俺妹子头砸昏了不是噢?甭不拿造化当回事!”
第二天,赶利见桥大集,贾老焖卖了苇席和筐子、筛子,破天荒地扯了花布给表妹做褂子,为了取乐于表妹,还买了胭脂、雪花膏、牙米分、牙刷子等一宗“开心甜点”,心里噗噗噗敲打着小鼓点子,仿佛有条翡翠凝脂、熟软蛋清一样透明恬怡、娇嫩无比的绿虫子一簇脊一伸展地蠕动着爬过脸颊,几种甜蜜、刺激、憧憬、怅惘的粘稠勾兑滋味翻腾着涌上心头,他呼吸忽而和尚舒坦,忽而急促猛重,伸开黑硬直裂纹密布叠攒着老茧子的糙手,小心翼翼地捧过来,有点颤抖地仔仔细细塞进褡裢里,搞得商店的伙计直拿眼诧异地瞭他。
来到家里,不等卸下剩余的手工编织苇货,贾老焖就迫不及待气咻咻地地跑到表妹屋里,怀里抱着个热罐子,满脸堆笑,将讨好表妹的小玩意儿倒在她面前的簸箩里。实指望表妹会破涕为笑,还自己一个爽快和安慰。
然而,表妹折起身子坐了起来,拿他从未领略过的幽怨、痛恨的气色对着他,继而竟然毫不领情,半眼也没瞟,就侧过身子去,推给自己一个冷脊梁。“你……你!”他过屠门而大嚼,却当头挨了冷水泼,可身为表哥也不好噪言碎语地说什么,只得自讨没趣地退了出来。
仁慈的表哥焦急地说:“他娘,蓼花不吃饭,可如何是好啊?”
表嫂气得三钩着眼,站在门口,拤着腰狠重地瞅着她躺在炕上的暗影久久地剜辣,冲着光在天井里转,还不打算宿窝的鸡婆踢了一脚,然后,乜斜着眼对了丈夫和蓼花讥讽挖苦道:“看把你急的!心疼了咋的?真是扳着驴头对嘴,人畜不分了!要饭棍子还没撂,就懒得叫大娘,和大爷过意不去了?烧包的不轻,武大郎吃炒面——看(揞)俺吧!有本事托生到侯门财主家去,俺也沾光,省得过这份窝囊日子!真个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贾老焖闷闷不乐地回身走进自己北屋里,就着白水拌蒜泥,喝过两大碗老婆下的手擀半黑掺杂面条,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他无可奈何地低声嘟囔着:“你看这叫个什么事?哎!”闷闷不乐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