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卢象升旁若无人地纵酒放歌,并且置在座的众多高官于不顾,反与一名百户相谈甚欢,可把洛阳这些大小官员给气坏了。心道这卢象升若是居功自傲谁也不理,倒还说得过去;可他宁肯与一个低级军官为伍,也懒得与众官虚与委蛇,这不是摆明了给大伙儿难堪么!
朱由检偷眼一看,见周围众人皆对自己和卢象升怒目而视,心中暗暗叫苦。他倒不是怕这些官员,而是怕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谁知道在场的一千多人,有没有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探,若自己再与卢象升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就更加招摇了,因此是万万使不得。
但卢象升此时已有七分醉意,非要拉着朱由检去别处喝酒不可。无奈之下,朱由检只得沉声道:“大人,非是末将不肯饮酒,实是洛阳被困多日,城中百姓不但忍饥挨饿,有的连房子都被扒掉了。想想他们的境遇,末将这酒实在是喝不下去啊!”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时大家都盯着这里,自然被听得清清楚楚。卢象升本来是醉眼惺忪,闻听此言却猛然酒醒,敛容躬身施礼道:“尤百户责的是!卢某一时放荡形骸,却忘了百姓疾苦,真是大不应该!”
说着他便转身对朱由崧道:“殿下,军中还有些粮饷,象升这就去安排一下,但凡力所能及,总要对百姓赈济一二。若百姓吃风喝烟,象升却在此花天酒地,深夜无人之时扪心自问,安能入睡乎?”
卢象升这番话一说,在座众人无不脸红脖子粗。因为卢象升虽然表面上是在责备自己,实则是将洛阳合城大小官员一起骂了。因此众人且惭且怒,但又不敢对卢象升发作,只好等朱由崧发话。
朱由崧也有些恼火,没想到自己盛排酒宴,用尽浑身解数笼络卢象升,最后却是热脸贴冷,马屁拍到了蹄子上。但他还不死心,稍稍一愣便干笑道:“卢大人何必急于一时,且在洛阳多驻扎些时日,本王定会让天雄军补足粮饷。至于抚恤灾民等事,可与有司议定办法,徐徐而行。方今河南流贼大炽,洛阳急需天雄军这样的精兵拱卫…”
还没等说完,卢象升却深深一揖道:“多谢殿下抬爱。但正因流贼肆虐,下官一天也不能在洛阳耽搁,明日便要出城继续追击。天雄军中粮饷也不很充足,今夜只能稍尽人事,城中百姓嗷嗷待哺,还是要靠殿下和诸位大人多多费心啊!”
说着他便坚决地向朱由崧告辞,然后领着朱由检离开宴会厅。饶是朱由崧城府极深,也被这个软硬不吃的卢象升气得脸色苍白。
其余各贪官污吏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有人还大声嘟囔道:“不就是解了个围么,有什么了不起!本来洛阳就固若金汤,流贼正要撤退,他卢象升不过捡了个便宜,还真以为自己是盖世名将,目空一切,连世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本官这就回府写奏章,狠狠地参他一本!”
卢象升却恍如不闻,只管疾步出府。正好这时戚美凤与李贞妍也回来了,朱由检忙悄声问道:“怎么样?”
李贞妍微微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这手势还是朱由检教给特战队员的,当执行特殊任务、不便作声之时,这个简单的手势往往可以起到沟通的作用。李贞妍却觉得有趣,不知什么时候学了去。配着她那如花的笑魇,显得是那么潇洒俊逸。
朱由检情知万事妥当,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卢象升出了王府。其实皓月当空,走了一会儿,卢象升突然道:“尤兄弟,我观参加宴会之人,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只有你与卢某心意相通。方今天下大乱,朝堂之上阉党惑主误国,中原之地流贼荼毒百姓,辽东更有建虏,对我大明江山虎视眈眈。可这些人还在歌舞升平,唉!莫非天数已定?”
朱由检见卢象升如此忧国忧民,更是心生敬佩。但又怕他意志消沉,忙为他打气道:“卢大人,天数乃虚无缥缈之物,末将只相信事在人为。虽然困难重重,只要大人志坚不堕,诸事仍大有可为。”
“说得太好了!”卢象升双目闪闪放光地盯着朱由检,恳切地道,“尤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见识高远,卢某愧不能及!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情意相通,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你可愿意?”
“这如何使得!”朱由检忙摆手道,“大人贵为知府,末将却刚刚从军,身份相差悬殊;再说大人年长末将许多…”
“管他那些做什么!”卢象升开怀大笑道,“肩膀头齐便是兄弟,你只说愿不愿意?”
朱由检也深喜卢象升的豪迈不羁,脑子一热便道:“小弟求之不得!”
卢象升大喜,就在路边撮土焚香,与朱由检一起跪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本人卢象升!”
“本人尤俭!”朱由检也跟着说道。
卢象升接着道:“情投意合,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共佐大明江山。自今日始,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皎皎明月,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诛!”
朱由检也跟着念诵一遍,二人便嗑破中指,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然后互换生辰八字,卢象升生于万历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一六零零年;朱由检的本尊生于万历三十八年腊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公元一六一一年二月六日。卢象升比朱由检大了十岁,自然为兄长。
直到此时,朱由检才觉得有些不妥,暗道卢象升对自己毫无保留,自己现在却不能对他讲明身份,实是惭愧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