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正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梅雨季节,多雨本是常态。然而今天这场雨却有不同,竟如盛夏时的强对流雨一般,电闪雷鸣,倾泻如注。大雨又伴随着强风,将长江江面搅得波澜壮阔。
从黄鹤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中水位猛涨,从上游疾驰而来的浪头如同万马奔腾,原本十分宽阔的江面,竟因此好像狭窄了起来。两岸的江堤处也激起大片的白色浪花,就连屹立在蛇山上的黄鹤楼,都被这怒吼的江水震得微微颤抖!
朱由检不禁吓得面色苍白,紧紧攥住李贞妍的素手。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然知道大自然的威力。尤其是这看似柔弱的水,一旦积蓄了足够的能量,那毁灭性的破坏力,绝非人力可以阻挡!
那位公子却是泰然自若,饶有兴致地望着江水奔腾,又不时殷勤地劝朱由检二人饮酒菜。可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吃得下去,他生怕长江突然决口,把这座黄鹤楼连楼带人冲得无影无踪。
好在暴雨来得疾去得也快,很快就转为和风细雨。不过天色仍然是阴沉沉的,江水虽不再咆哮,可水位并未退去多少,看来今年长江的汛期是大大提前了。
“公子觉得这长江如何?”公子见朱由检若有所思,突然发问。
这话题可有点大了,朱由检不知如何做答,灵机一动反问道:“我倒想先听听公子的高论。”
“长江起自川西崇山峻岭之中,以岷江为其源头。”公子长身而起,背手面对大江,颇为自负地道,“汇金沙江、嘉陵江、乌江之水,浩浩汤汤而下。出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之后,江面变宽,水势变缓,然则水量更大。自武昌向下至江西九江,短短三百余里,竟有汉水、滠水、倒水、举水、巴水、浠水、蕲水、富水、赣水共九条大河注入长江,故此处的长江又有‘九派’之称。”
听到这里,朱由检其实很想告诉这位公子:岷江并非长江的正源,金沙江上游的沱沱河才是。不过转念一想,由于受到诸多条件的限制,这个时代的人难以探明长江源头,倒也并不稀奇。如果自己与对方强辩,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岂不徒惹耻笑。因此他就不打断公子的谈兴,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长江有灵性,乃是一条神龙。”公子油然道,“江南鱼米之乡,皆因得长江之利;然则一旦有汛,江水决口,百姓或为鱼鳖。生杀之权,利害之别,全在神龙一念之间。我等众生蠢辈,只宜顿首凛肃,又岂敢如此等醉汉,亵渎江水哉!”
朱由检循着公子凌厉的目光向一旁看去,原来是有一桌客人吃醉了酒,竟趴在黄鹤楼的栏杆上向下呕吐。这当然是极不明的行为,素爱洁净的李贞妍见了,不禁厌恶地扭过头去。
朱由检却觉得这番话有些不中听,心想这公子也太过于强调大自然的威力,而忽视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江水为祸就得治,哪能听之任之。
公子却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地道:“又按五德终始说,各朝各代都与五行对应,阴阳循环,五行相生相克,故此才有朝代兴替。昔秦始皇因邹衍‘水德代周而行’之说,硬说秦朝德水。其实秦只有十五年国运,不过是个异数而已,真正德水的是汉朝。
“本朝也是如此。有人说蒙元德水,实乃大谬。胡人无百年之运,安得窃据五行?真正德水的也应该是本朝,且多有验证。我太祖皇帝起于江淮之间,先据金陵,再霸天下,时时有水相助。尤其是在鄱阳湖一战大败陈友谅的水军,这才奠定开国规模。
“因此本朝之兴,兴于长江。太祖皇帝定都于应天府,亦有‘应天德水’之意。京师北迁之后,无长江灵气之佑,则国力江河日下,至有今日内外交困之局。逆天而行,焉得不败!”
这番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却是极为大胆。因为成祖朱棣“靖难”登基、京师北迁这段公案,在明朝绝对是不能谈论的大忌。而这位公子却如此直言不讳地讲出来,而且言语之间对朱棣颇有指摘,朱由检不禁吃了一惊!
至此朱由检才意识到,除了知道对方姓,自己竟对这位神秘的公子是一无所知!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公子高论,小弟佩服之至。但欢饮了半日,小弟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赐示?”
公子却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而已,难道一个人改名换姓,就不是原来的他了么?你我萍水相逢,我观公子又是匆匆过客,他日未必有缘再见。所以今日但饮酒清谈即可,又何必互问姓名。对了,方才不才听公子以杜工部之诗直抒胸臆,恰到好处,想来公子也擅长此道。何不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朱由检登时傻眼,让他作诗,那不等于要他老命么!于是他赶紧连连摆手推辞,公子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吟诗,否则就要罚酒百盏。
朱由检心想这个时代的酒虽然度数不高,可百杯下肚,也非得醉死不可。正左右为难之际,旁桌一名喝得半醉的儒生大着舌头嗤笑道:“胸无点墨,只有几两臭银子,也敢来这天下气汇聚之地撒野!”
朱由检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听这儒生竟如此奚落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怒。又转念一想自从穿越,张冠李戴的无耻之事自己也干多了,不差这一回。于是便冷冷一笑,朗声说道:“方才公子‘九派’之说,令小弟有所感悟。现口占一阙《菩萨蛮》,敬请斧正。”
不等旁人插话,朱由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