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愕然相顾,见竟是那老尼姑飘然而至。太后忙双掌合十道:“师父!”
那老尼姑也不理朱由检与蕊儿,只对太后谆谆地道:“你完全错了。佛门不是逃避现实的地方,苦修也不是为了惩罚自己。你若尘缘未尽,就是每日叩首千遍也难除心魔。看来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还是跟着二位施主回宫,做你应该做的事去吧。”
太后刚才还十分倔强,现在被老尼姑这几句点拨,却怔了半晌,又抽泣着道:“师父,您不要徒儿了?徒儿这几日听师父教诲,受益颇多,还望师父大发慈悲,…”
“你我或许有缘,却不在此时。”老尼姑淡淡地打断太后道,“佛法无边,却只度有缘之人。也许有朝一日,贫僧自会去找你,现在我却要收回你的法号。太后,还请回宫吧。”
朱由检这时候就差跪下管这老尼姑叫奶奶了,赶紧连珠炮般地道:“是啊太后,大明臣民不能没有你,朕还有多少事仰仗太后呢!别的不说,这册封皇后、贵妃之礼,若缺了太后主持,也显得不名正言顺不是?朕自幼没读过多少书,后来又当藩王,现在乍登帝位,朝政多有为难之处,也需太后鼎力相助。( 太后放心,你要想礼佛,咱们在宫中多造佛堂,你想什么时候拜就什么时候拜!包括这位住持师太,都可以请到宫中去宣讲佛法。对了,还没请教师太法号?”
老尼姑见朱由检自承皇帝身份,倒也十分平静,只双掌合十微微一揖道:“贫僧法号梦遗。”
“什么?!”朱由检差点没笑喷,细问之下,原来是“梦宜”二字。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得罪这位师太,而是一再表示要多向潭柘寺布施,甚至花巨资扩大寺庙规模都可以,只求能把太后给劝回去。
在梦宜师太、朱由检和蕊儿的反复劝说下,张太后终于红着脸道:“既然师父不肯收留,弟子只能暂回宫中。不过弟子还会时时来叩拜师父,求您为弟子指点迷津。”
“那必须的,到时候朕亲自护送太后来!”朱由检长出了一口气,连声催道,“蕊儿,快奉太后回宫!”
朱由检这次出宫,既接回了皇后蕊儿和德妃包玉怜,又隆重礼遇了东林六君子,还巧遇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大才子,最后还把太后迎回紫禁城,可谓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不过太后说什么也不肯在坤宁宫中居住了,一定要给蕊儿腾出来。朱由检怕她又钻牛角尖,只得同意,并任太后在宫中挑选居所。
紫禁城号称有房间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当然谁也没有具体统计过,总之楼台殿宇不计其数。但是太后不愿意与万历、泰昌、天启三位先帝的妃子们挤在一起,只想找个清静之所。最后她选中了紫禁城西北角的建福宫,这里有四进狭长院落,院内有花园、水榭和凉亭,确实是个曲径通幽之处。虽然这里偏处一角,离朱由检和蕊儿的寝宫都够远,但朱由检也只得由着她了。
接下来就是一件大事:熹宗皇帝的出殡大礼。在二月初二日,也就是天启驾崩的第二十七日,丧礼极其隆重地举行。
之前三天,熹宗的梓宫,也就是盛敛天启遗体的巨大棺椁已经重新放置在乾清宫内。这天卯时,宫中全体成员披麻戴孝,在皇帝朱由检的带领下,至灵前痛哭致祭。
朱由检跪在灵前,望着梓宫前“大行皇帝之位”的神牌,眼前又浮现出天启的音容笑貌。暗想自己这个哥哥做皇帝虽然荒唐,但“独于兄弟夫妇间不薄”。若没有天启的一意维护,恐怕自己也早让魏忠贤给害死了。甚至在王恭厂大爆炸之时,天启以帝王之尊,还用身体保护自己,那时候他肯定没想到皇帝的身份,而只想保护自己的弟弟!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悲从中来,伏地大恸,众人含泪再三劝阻方止。之后则是在京文武百官哭灵,这些人中不乏与朱由检一样真心哀痛的,甚至杨涟与左光斗也不顾残躯让人抬来,在灵前放声痛哭,脑门都磕出血来。
不过大多数官员则是应付差事,虽然嚎哭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却是“哭泣无涕,中心不戚”,说白了就是干打雷不下雨。这倒也很正常,这些官员们对天启本来就没什么好感,顶多是对皇权有些敬畏,即所谓“伴君如伴虎”罢了。正如陶潜诗中所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官员们当然不敢当众放肆,但私下里不遵守朝廷的服丧规定,饮酒、听戏甚至密会清楼女子的事可多了去了。
哭灵之后,则是“起灵”。七十二名身强力壮的杠夫抬起以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重大万斤的梓宫,喊着整齐的号子,将棺椁缓缓抬离乾清宫,转至神武门出紫禁城。前面是六十四人的“引幡”,后面则是一千多人的卤簿仪仗,路两旁也尽是披麻戴孝的官员、百姓跪哭,整个送葬队伍居然长达十余里。
从安定门出城后,送葬队伍折向西北,直奔熹宗陵寝德陵而去。这“德陵”也是“十三陵”中的一座,距京师尚有百里。这么远的距离,抬着这么沉的梓宫当然走不快,路上还要搭建“芦殿”,以供熹宗的亡灵休息。
而德陵则是在天启刚刚登基之时就选址兴建,由于天启驾崩十分突然,工程进度比预想的还差得很远,只得草草完工。不过即使如此,那祭祀用的明楼仍是气势恢宏。朱由检不禁暗暗心痛,心想人都死了,弄这些虚景还有什么用,又不知要花去多少民脂民膏!
将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