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有辽东的紧急塘报,所有人的心都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这“塘报”也算奏章的一种,但专指军情。这些年朝廷在辽东屡战屡败,虽然中间夹了个“宁远大捷”和“金州大捷”,但均非决定性的胜利。相反在最近的“柳河之败”中,又被后金军杀了个大败,也导致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去职。所以朝臣们对辽东塘报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塘报一到,准没好事。
朱由检也很紧张,急命人呈上塘报。打开一看,却是蓟辽总督阎鸣泰、辽东经略高第、辽东巡抚袁崇焕联名急奏:建虏大酋皇太极已获悉崇祯登基,向驻守宁远的袁崇焕遣使,呈上皇太极的“国书”,要求讲和。事关重大,不论是袁崇焕,还是高第、阎鸣泰,都不敢擅自决定,只能将皇太极的信件转至京师,让崇祯“圣意天裁”。
后面附着那封“国书”,朱由检展开一看,却是满纸鬼画符般的文字,想必是努尔哈赤发明的“满文”了。满文之后,则是一篇字迹工整的汉文,想必是投靠后金的汉人所书。
书信的语气颇为倨傲,上来就说了一通“七大恨”,反正意思就是大明对不起大金国,大金国是迫不得已才奋起自卫。自天聪汗皇太极继承汗位后,更是英明神武,在柳河之战中大败明军,八旗勇士更欲直捣山海关,将辽东明军彻底消灭。
不过天聪汗生性仁慈,不欲过多杀伤。听说大明新君即位,愿遣使通书以结世代友好。只要大明答应大金国提出的条件,大金国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永远息兵。
再后面就是皇太极提出的条件了。不用问,这些条件是极为苛刻的:
第一,大金国与大明以山海关为界,山海关以外尽归大金国;第二,裁撤东江镇,放弃皮岛,交出毛文龙任大金国处置;第三,承认朝鲜为大金国的属国,不再直接向大明纳贡;第四,大明选一名公主嫁给天聪汗,因熹宗和崇祯都还年轻,并无成年女儿,光宗的女儿(即朱由检的姐妹)均早夭,请从万历的女儿中选取一名;第五,大金国每岁向大明纳贡,做为回报,大明向大金国输岁币白银五百万两。
朱由检看罢,将塘报与皇太极的书信遍视众臣。乾清宫内立时炸了锅,大臣们很快分为立场鲜明的主战、主和两派。
一派以吏部尚书孙承宗为代表,东林党人为骨干,坚决反对和议,认为建虏欺人太甚,辽东之地绝不可弃。一旦允其求和,则国威大损,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全都颜面扫地。
另一派则以施凤来等阁臣为代表,户部、兵部、工部的一些官员附议。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辽东乃羁縻之地,即使议和,也不存在丧失国土的问题。自从萨尔浒之战,朝廷在辽东丧师数十万,耗银数千万两,已经严重动摇了大明的根基,实在难以为继。加上陕西、河南、湖北等地流贼纷起,朝廷兵力捉襟见肘,还不如“攘外必先安内”,先稳住建虏,把流贼剿灭了再说。
何况这是皇太极主动提出和议,并且同意受册封、纳贡,朝廷也算保全了脸面。和亲历史上多有先例;岁币数额虽然大了些,但比起每年近千万两的“三饷”还是少数。两害相权择其轻,不如允其所请。
除了这两派以外,也有极少数的中间派,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王在晋和兵部尚书袁可立。他们虽不赞成与建虏达成和议,却主张利用这个机会假意与皇太极和谈,趁机麻痹对手,抓紧战备。待有把握时,即可终止谈判,挥师进攻。
不过中间派人数极少,又两边不讨好。主战派认为朝廷就该堂堂正正,中间派之议纯属两面三刀,君子不屑所为;而主和派也认为以建虏之狡猾,会很快识破假谈判,到时其恼羞成怒,必将大举入寇,反而弄巧成拙。
三派争执不下,当然最后还要请皇帝表态。朱由检这次却一反常态地表示,充分尊重大臣们的意见。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明天早朝再议,现在退朝。
散朝之后,孙承宗怒气冲冲地叫住王在晋和袁可立,直截了当地道:“岵云兄(王在晋号岵云)、节寰兄(袁可立号节寰),你们怎么能赞同议和呢,即使假的也不行!难道你们忘了圣上曾亲获宁远大捷,昨天在日讲时也说‘祖宗之地,寸土必争’么!圣上重用我等,正为砺朝纲、扫前朝颓丧之气,你们怎么反倒与施凤来等人一唱一和,唉!”
王在晋也叹了口气道:“恺阳兄(孙承宗号恺阳),你的倔脾气这么多年几经宦海沉浮,还是一点没改。但是你也曾督师辽东,应该对那里的情况很清楚。宁远大捷纯属侥幸,而且算不算‘大捷’,尚在两可之间。为人臣者,谁不想上阵杀敌、为君父分忧,问题是朝廷现在根本没有剿灭建虏的能力!你那个关宁锦防线,两年耗银近两千万两,前日袁崇焕、祖大寿又来信催饷,可是国库空空,你道我这个户部尚书好当么!”
孙承宗一听王在晋又要攻击自己最为得意的关宁锦防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不看王在晋,转对袁可立道:“节寰兄,你是兵部尚书,你来说说,若没有宁远、锦州,建虏是不是要兵临山海关城下?山海关一丢,京师岂不危矣?建虏还想让朝鲜成为它的属国,更是荒谬,它自己都不是国,只有一部附庸于一国,岂有一国附庸于一部之理?”
袁可立却不紧不慢地笑道:“恺阳兄不必激动。圣上乃英明之主,自有圣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