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脚下的京师钢铁厂迎来了一阵欢呼声。
这是为了京师钢铁厂的前途而欢呼。位于钢铁厂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不仅如此,里里外外一直排到礼堂门口,都是满满当当的钢铁厂工人们。
京师钢铁厂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是一个十分不一样的东西。
不一样,便首先在于京师钢铁厂的性质。严格来说,这是一个私人产业。但手握大头的是代表恒信商行的资方,其次才是几个小东家,比如郑安春背后的苏州炼铁世家郑家,以及詹飞宇背后广东炼铁世家詹家,至于其他一些,份额更小的就不必提了。
这个年代,给私人产业干活只能说是个迫不得已无奈的选择。
不说可能的倒闭问题,就单单说工作环境,也大多是十分恶劣。
但京师钢铁厂完全不一样。
首先,京师钢铁厂是签订劳动契约的。这意味着,工钱有多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拖欠,要做什么活,能得到什么,要付出什么,都是一应白纸黑字,衙门都有备案的。其次,人家是管住管饭的,大到读书认字看病,小到衣食住行洗澡洗衣,京师钢铁厂都有负责。
这些本来算不得什么,管饭多得是,管住也正常。读书认字还配备医院低价看病,那也只要有钱就可以办到。
关键便是有这个心。至于这个心意又有怎样的重量,大家再拿去换算一下钱就可以了。不管是管吃管住观看病教书认字,那都是得花钱的东西,少说一个人一个月也得花上一两银子。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就是他一个月全部的俸禄了。
但东家一分钱不要的都给他们出了。
无疑,这就是厚禄,这就是良心,是赢得京师钢铁厂人心的地方。尤其是对于这些原本饱受贫寒的工匠而言,那更是犹如天上地下之分。
这些遵化铁冶厂的后代们日子并不好过,从前给遵化铁冶做事,那是犹如在人间地狱,老实讲,并没有多少人会怀念那个时代。
但离开了遵化铁冶,给小作坊过活,那也是一样的日夜辛劳,前途与未来这种明亮堂皇的字眼对他们而言是无关而陌生的。
只是,在京师钢铁厂,工人们便仿佛迎来了新生。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尊重技术,尊重工匠。那八级工制度以及匠作大院的出现便让这些匠人们一下子有了奔头。而京师钢铁厂的待遇,更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依靠手头的技术与泪水摆脱世代贫穷的机会。
故而,再得知京师钢铁厂可能垮了以后,才会有那么多工人站出来热切关注。
现在,一个可以改变京师钢铁厂命运的时候到了。
坩埚炼钢法的出现,让京师钢铁厂不仅可以解决这一回被枢密院拒收的困难,更是得以跃升一个台阶,让京师钢铁厂茁壮成长。
于是,在京师钢铁厂的礼堂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场盛大的典礼。
这并非是庆祝大典,而是匠作大院入股京师钢铁厂的签约仪式。
石质手持着一本技术说明书,从京师钢铁厂手中接过了在顺天府登记备案过的股权凭证。这个股权凭证就如同房产有的房契,地产有的地契一样。有了这个,便是打官司到衙门去,那也有证明可依了。
到了这一步,便说明这一个技术入股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欢呼声如潮水一般响彻礼堂,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明白,笼罩在京师钢铁厂天空的阴云消散了。
新的技术加入将会让京师钢铁厂一跃成为全世界技术最先进的钢铁厂,技术的领先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订单涌入,意味着钢铁厂会越办越好,而每一个人的前途,都将由此光辉远大。
……
人群渐渐散去,朱慈烺站在厂长办公室的二楼上,看着这一幕,颇为感叹:“士气可用啊。能够将京师钢铁厂人心凝聚如此,方厂长的本事,很是不凡嘛。”
“不知圣上驾临,以至于学生失礼之处……还请圣上恕罪。至于……学生区区萤火之光,实在不敢与圣上日月之辉争光。”方以智躬身行礼,不疾不徐,仿佛已经演练过了一遍一样。
朱慈烺知道,方以智显然方才已经猜到了朱慈烺的身份:“朕微服私访,可不是为了来当青天大老爷的。不必如此客气,而且,当年的复社三公子,那一腔傲骨呢。今日这般谄媚,可委实不像你的心性。不管如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罢,是个什么事情。”
“实在是瞒不过圣上……”方以智也收起了那一副自己万分不习惯的谄媚之态,笑道:“自然也就是朝廷的订单。京师军械工坊,是枢密院直属的官办工坊,学生这一回,自然是打算多讨要一些订单。”
“订单么,这都是各处工坊经营的事情。朕不会过问太细。方厂长这个勇气嘛很好,就是实在爱莫能助了。”朱慈烺笑道:“工坊想要办好,还是得走正道。堂堂正正用产品说话,这就是正道。”
“是……学生……”方以智那句罪该万死还未说出去,就又被朱慈烺打断了。
“正好,朕一会儿也会去一趟京师军械工坊所在的京南工坊区,你既然这般有心。朕也就可以给京师钢铁厂一个机会,让你们好生展示一下自己的产品,是否能让军械工坊看得上。”朱慈烺说着,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了。
望着朱慈烺的背影,方以智既是期待,又是欢喜不已。
显然,有了坩埚炼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