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国时置建州卫于辽东,后来努尔哈赤造反,建州卫的名号渐渐少有人知了。赫图阿拉成了更常用的名字。
当然,正式一些,得称呼赫图阿拉为兴京,这是天聪八年,也就是十年前定下的名字。
黄台吉定赫图阿拉为兴京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一天大清的子孙还会继续在这里坚守。在他想来,这顶多是为了做一些表皮功夫,散发一下怀旧之情。毕竟,这可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哩。
在这里,努尔哈赤建立了后金。
东北这片土地由此一片血雨腥风。
在无数汉家儿郎的尸骸之中,一个新的帝国建立了。
而现在,不会有任何人依旧还能想到,曾经被轻而易举击败的对手席卷重来,雄兵十万,不仅复了辽东,更是杀近了赫图阿拉。
在南面,面对红娘子的辽东镇兵马,当骁骑营被伏击全军覆没以后,鸦鸪关很快便成了一座空城。
可以从容调集巨炮的红娘子犹如在进行一场胜利的行军一样,在三天前攻破了鸦鸪关。
那时,骁骑营被伏击全军覆没的消息才刚刚从赫图阿拉传向抚顺关前线。
布木布泰并不知道自己将消息传过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晚到鳌拜已经战死,代善大军全军覆没。
这一回,再也没有任何一部兵马可以守卫着这座大清最后的城池了。
城内已然只剩下了此前留守在兴京的老弱病残,有战斗力的都已经被调往前线,不是作战就是运送粮秣。
为了这一战,清国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元气。
现在,结局已经降临,命运终将给与他们审判。
布木布泰坐在赫图阿拉的宫殿里,心情忽然间变得很放松。
他挥退了左右将前线战报远远传来的内侍,也不看自己案台之上堆着的一叠有一叠的奏章。
上面,无数紧急军情被细心地按照事件前后顺序摆着。
只是,里面的内容显然都让难以承受。
“明军已进鸦鸪关……”
“礼亲王所部全军覆没……”
“明军前锋抵达马尔敦寨……”
“灶突山一线发现可疑骑卒,疑似明人先锋斥候……”
……
明军不断杀来,甚至连东面的朝鲜人也不甘落后,急匆匆地将兵马派出鸭绿江,试图借着大清这个曾经不可侵犯的宗主尸骸朝着那位皇帝献媚。
四面围来的敌军犹如一张巨大的渔网罩来,将赫图阿拉围的密不透风,让身在其间的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不同于身边那些人的慌张与惊恐,布木布泰此刻显得反而有些从容。
顺治皇帝方才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七岁的孩子精力充沛,闹腾起来狗都嫌。没了这最后一个牵挂,布木布泰站在自己的梳妆台上,缓缓将皇太后的盛装脱了下来。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一国太后的威严渐渐消散,布木布泰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她想喊自己一声大玉儿。看着镜子里那个皮肤无暇的模样,大玉儿渐渐的笑了。
没有什么一国兴衰寄于一身的说道,不提什么兵临城下,一切要自己肩扛。
此刻,只有大玉儿一个少女静静地装点着自己的妆容,想要回到已经注定回不到的青春。
“没有这些什么使命的感觉,真好呀……”大玉儿咬着唇脂,轻笑地说着。
她已经用尽全力了。
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最精明强干的儿郎都已经走上了战场。
最后一点帝国的菁英,在战火之中灰飞烟灭。
一群老弱病残惶惶不可终日的满清贵胄们想着后路,想着逃亡。但大玉儿却是不想逃了,也不想再振旗鼓了。
她已经做完了自己一切能做的了。
现在的她,只想平静地享受着最后可以享受的安宁。
妆容在大玉儿的手中静静地完成,精致的妆容配上如玉一半的肌肤,让大玉儿整个人都显得光彩明亮,艳光四射。
他站起身,轻轻地转了一圈,裙边飞舞,仿佛让她回想起了年少时在大草原山花浪漫之处时纵马疾驰飞奔的岁月。
良久,大玉儿停了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道:“太后交代的事情,奴婢们方才做好了。”
“都下去吧。”大玉儿顿了顿,又从怀中拿出一份手信,道:“每人去领五百两银子,各自准备着吧。这些年你们伺候我,也算是辛苦了。眼下……哀家能做的,也就这点银子了。”
“谢太后!”几个太监猛地磕头。
唯有几个宫女闻言,纷纷泪眼朦胧:“太后娘娘,奴婢们愿意跟着太后。”
“去吧,好生找个人家嫁了。”说罢,大玉儿闭上了眼。
见此,一阵梆梆磕头的声音传来,最后,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许是来了人的缘故,顺治皇帝醒来了。
不同于寻常的是,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七岁的顺治皇帝眨巴眨巴着眼睛,显得十分安静,乖巧无比。
若是寻常,大玉儿非得惊喜万分不可。
但现在,大玉儿只是将福临抱起来,轻轻地哼起了歌谣:“怎么,又醒了?来,额娘给你唱歌儿。你呀,继续睡吧。睡下去,就什么烦心的事情都没有了。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都会过去的……”
福临倚着大玉儿,忽而低声道:“额娘,好久不见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