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飞虎始终没有提问题,他保持着翘二郎腿的姿势坐在最后一排。屁股底下的椅子不是他带来的,他觉得这把椅子极像他弟弟当年掌管这个大院时坐的那把。一个多少小时过去了,眼看村民们的咨询已接近尾声,没有更多有意义的提问,他突然换了个姿势,将翘着的腿放下来并拢,双手落于膝上,身子挺直。
“书记,我还有些不太明白的。”人群中央一个傻大黑粗的汉子举起了手。“老九”示意教他说,他站起来道:“我看了看这文件,上面说得挺好,但是要实现最后最美满的那个目标,也就是全村凭种干果脱贫奔小康,从现在算还得等好几年吧?”“没错。”“老九”亲自回答他的问题,整个咨询会过程中他没用过话筒,他不想制造一种压人的声势,何况他洪亮的嗓音足以让在座——以及“在立”——的乡亲听个清楚,“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咱大羊屯守了这么长时间的穷,想脱贫也是得按部就班照着规划来的。你想想,咱们还得在山上补种一些树苗,光是树苗长起来结果就需要时间啊。另外和销售商、市场建起那叫啥……产销链条,长期的稳固的,也得花些工夫啊。”
汉子点点头,又说:“我看要在这些山头种那么多树收那么多干果,光靠村里现在剩的这些人可不够。每家每户要想把自己责任区里的树照看好了,非得叫回在外头打工的人才行吧?”“对,将来成规模了是得这么办。”老九答道。汉子点点头,突然提高声调:“这么说,为了种山上的核桃和杏,大家得把在外头挣着钱的人都喊回来,辛辛苦苦伺候那些树好几年,才有可能赚出脱贫致富的钱,是吗?”
汉子的话瞬时在人群中引起了恐慌。村里的人家大都有壮年的成员在外打工,想想自己的亲人虽又辛苦又疲惫,有时还遭人白眼,且常年见不着面,过年也可能回不了家,但好歹有一份稳定的工钱,能养活他自己,甚至垫一垫家里呀。这要是叫他们回来种树,那份工钱先得舍弃了,全家人得在没有这一稳定保障的条件下苦干几年,才可能走上富裕的道路,可能……
“你误解书记的意思了。让打工的乡亲回来种干果是最后我们希望达到的效果,不是刚开始就要走的步骤。”见“老九”脸色不对,绷着嘴唇不语,李金明连忙替他解释。
“噢,那就算是这样,其实咱们的干果能不能卖出好价钱也不是全看咱种得咋样。”前排一个矮个子年轻人没举手站起来,“销售商和市场也很关键呀。几年的工夫,谁能保证这两边不出啥问题啊?要是几年下来咱们好不容易把树种起来了,干果丰收了,可销售商却变卦了或者遇上啥麻烦实力下降了,卖不动这么多了,那咱不是白丰收了?”
村委会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后排一个年轻人也起身说道:“就是的,刚才也有人问销售商有没有把住渠道的本事,帮咱们把干果卖好。实际文件上列的这几个销售商咱都不认识,也没见过,选定他们的时候也没跟咱们说过……”
三人的话搅得咨询会如平静的水面霎时起了汹涌的波澜一般,台下的人群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质疑和忧虑。
村委会众人一时不知所措,有人想用命令的口吻维持会场秩序,还没开口便被“老九”挥手制止了。“老九”盯着这三个人,细看之下只觉他们均是呆头呆脑的,竟会有这等断章取义的心思和鼓唇摇舌的本领?若三人是自己的弟弟、儿子,他定会狠狠训斥他们一番。但他不能这么做,这也不是家里,而是村委会,是他让大家畅所欲言的。他的目光移向最后一排的常飞虎,那小子还是像个专心听讲的小学生一样坐着,脸上啥表情也没有。
咨询会上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大院内的与会者,大院门外两个穿登山装的年轻人也全看到了。他们不是本村的人,因大部分村民都去了村委会,没人看见他们是何时进村的,甚至除了小卖部老板,村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对看门的老头儿说明了来意,老头儿说这会儿在这里上班的人都忙着,暂时不行,等会开完了再来吧。后来老头儿被叫去布置会场,二人被里面的讨论声吸引,便没有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