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说对了多一半——私自前往大羊屯,对于卓吾来说的确包含着自我调整的意愿,只不过促成这种调整的心理因素并非恐惧或震惊,而是信心的丧失。直到现在,他依然渴望调整,而且更加强烈,但重心已悄然转向了生理层面。
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三位“同事”的自白纷纷被但丁记录到笔记本上时,卓吾的神情始终犹如一潭死水。他的脑子被一周前的夜晚与壁虎帮老大激战的回忆填满,本应制敌的拳脚疲软地从对手要害处弹开的画面徘徊于他眼前。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对他们的陈词充耳不闻。他原本预备了一些为自己辩解的话,听着他们三个争相承担责任,直接或间接地替自己打掩护,便惭愧地将这些话抛掉,而刑天那句“官场儿那一套在咱们这儿行不通”则像是一种鼓励,使他决心将那些早就冒出的想法彻底吐露出来。
“乍一看,‘禁土’和‘邪寺’很相似,都是我们到一个村里去,盯住当地凭权势和不义之财为非作歹的地头蛇,通过发掘被他遮蔽的罪行来惩罚他。但我认为,这两次行动所面对的形势有很大不同,特别是村里的情况。”卓吾一边说着,一边看见大家都以惊奇的眼神仰视他,自觉非常尴尬,犯愁该不该让屁股落回座位,毕竟以前小组开会,大家不论随意或是拘束,总是坐着谈话的。瞟一眼愚公,这位领导者也只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对他发言的姿势没有任何表示。
“常金柱一家子在大羊屯的根基之深,远不是王志梓这个衣锦还乡的生意人在那个县里的地位能比的。况且王志梓的买卖见不得人,所以他干什么勾当都不愿意让自身以外的力量介入;而常金柱家不光有世恒的支持,还有摹⑴仿宕ǎ可能还有壁虎帮这样的势力借来为他们所用。因此我们深入他们的地盘和他们较量,很多地方都不占主动。”
“这是你一开始就想说的?”愚公不满他这些琐碎的观点,问道。“不,不。我想说的,其实……”卓吾不禁低头怯怯地瞥着刑天,攒足了气力说,“其实在投票表决是否展开‘禁土’行动的时候我说过了。”“嗯?”愚公扫了刑天一眼,问,“你说了什么?”“我说:‘村里的事,也经常按村里的法子办。”
刑天把抠烟盒的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这话。但这……这算是反对意见么?你当时也投了赞成票啊。”“对,我投了赞成票,那是我犯的错误之一。我应该明确表达我的看法,并坚持我的立场。”卓吾开诚布公,“可因为我……在社会上混了太长时间,把公司里那一套作风也带进了小组的工作中。刚才刑天说‘官场儿那一套在咱们这儿行不通’才点醒了我,我想作为卓吾,在小组的会议上必须由衷的表明自己的意见。不过我还是要声明,我要说的都是指向这次行动本身,不针对任何一位‘同事’。”愚公点点头,“那就解释一下‘村里的事’和‘村里的法子’吧。”
如今国内仍有一些农村,尤其是贫困、偏僻的农村,由于经济、交通以及基础设施落后而封闭、保守,那里的人们普遍惯于遵从传统思想所强调的礼fǎ_lún常,相较而言现代的法律规范和行为准则对他们的约束力并不大。而当他们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所迫,法律等规则就更加苍白,有的时候,村中的一部分人或者大部分人会为了尝试让村子摆脱贫困不惜一致作出那种唯利是图的选择,这是集体无意识般的铤而走险,因为贫困造成的威胁远远大于法律的惩戒。
“我熟悉这些,我是在村里长大的,我们村……很穷。我到北京上大学,一开始习惯上也有好多不适应的地方。那天听了‘同事’们介绍大羊屯村的大致情形,发现它也很穷,比我们村更穷、更封闭,我立即联想到的当地村民固守着怎样的生活困境和是非观念,以及无论对手实力如何,这群普通百姓对于我们在这个穷山村的行动有哪些的不利影响。和刑天进村前看到那个路障,我进一步坚定了我的想法。”卓吾叹着气道,“我忘了以前听谁说过他不怕穷了,在我看来,说贫穷不可怕,要么是没过过穷日子,要么是没说真心话。不过现在我很清楚,贪婪比贫穷更可怕。从我们的角度来说,‘禁土’不是干涉大羊屯新旧村官的相互倾轧,而是帮助老九推行他的致富政策,阻止常金柱一家使诡计搞破坏。可这只是我们犯规小组的一厢情愿,假如常金柱家和世恒把一份可观的好处甩到村民们眼前,比如一大笔钱,触手可及,立等可取,村民们将很难抵挡诱惑,收了好处就得倾向常金柱和世恒一方。这么一来,不管是老九还是我们,想要在大羊屯采取措施都会变得异常困难。”
咚!愚公一拳捶在了铁桌上,镇得卓吾不敢往下说,其他人也提心吊胆地朝愚公看去。“说到点子上了,说到点子上了!”愚公扬起眉毛感慨着,“用老话说,这叫‘群众基础’。这次行动和群众基础分不开啊,在群众基础上也耽误了!”
“愚公,你刚才说什么?”众人均觉得愚公最后一句言不尽意,刑天提出的是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一个礼拜的工夫发生了不少事,今天你们来得急,没顾上看翼腾网的最新头条吧?待会儿一起看,我先把处分决定宣布一下。”愚公语气平淡,大家听完之后却都屏住了呼吸。
“简爱,掌握‘禁土’行动北京方面临时指挥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