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住院不久,就有了火灾结案的消息。在医院里看到了那个通知不象通知,通报不象通报,批复不象批复的政府办公室文件,终于,他预感到陈鸿晴说的话可能应验了,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疲惫的脑子也随之一黑,又晕倒在病床上。
幸好,陈鸿晴这时回家了,说是把他刚换下来的两件衣服带回家去洗一洗,否则,她又要吓一大跳了。其实,他没事,当兵人体质就是好,这次他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肯定就没事了。如果这时警铃突然在他耳旁急骤地响起,他一定会呼地一声爬起来,冲出去……照样可以带兵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第二天,通信员又给郑明送来了一份以周卫星为首的治丧委员会的黑请柬。他接过展开一看,气得他全身发抖,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明同志:
八月一日下午二时,在县府大会堂举行吴建民追悼大会,望届时到会,与全县人民共同追悼英雄的烈士。
吴建民治丧委员会
七月三十一日
郑明愤怒地把请柬撕了个粉碎,丢进了床头下的谈盂里。追悼会不是已经开过了么?鉴于吴建民的肇事责任,政府已经决定不给吴建民评烈士,并在表彰名单里删去了他的名字,怎么又改主意了?他想起了那些赴烫蹈火,不幸葬身火海的战友,不禁潸然泪下,心里随即泛起了一种沉重的负疚感,他恨自己无能,竟让五个战士牺牲在火场上,他恨自己不争气,住进了医院,没能争取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昨天,领导来看望他时,怪怪的,说话怪怪的,神情怪怪的,就连看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尽管领导好象有点同情他,说话绕来绕去,隐隐藏藏,故意拣好话说,可是,他还是听出来了,由于工作需要,组织上准备安排他转业了。
陈鸿晴看他那急脾气,怕他急坏身子,不禁耐心地劝他说:“你就安心养病吧,这场火灾,你已经尽力了,火救完了,原因也查清了,处理后事已不是你的责任了,也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你瞎操什么心啊?”
郑明不安地看看他的老婆,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陈鸿晴心里想,他还是没有想通啊!但她知道她再怎么说也说服不了他,还不如不说了。她哪里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苦闷是舍不得离开部队啊!只是不想与任何人说。
“八一”下午,郑明拖着病弱的身体,在几个战友的陪同下,艰难地蹒跚出病房,匆匆办好出院手续,然后,不是走向县府大会堂去参加什么追悼会,而是走向火灾现场。他要再看一看他最后博杀过的战场。
“指导员……”声音象是一班长,转身一看却是张排长。张排长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递给他两个通知,一张是早该交给他的关于确定他转业的通知书,另一张是人事局要他到新岭乡计划生育办公室报到的通知书。
郑明看完通知后,抬起头看看愁容满面的张排长,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大度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退伍、转业,这是每个军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是去是留,个人一般无权选择,我会服从组织安排,你也别为我难过,人生是很复杂的,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你意想不到的问题,每个人都要做好面对人生变化无常的准备,否则,就有可能经受不住而被击倒。有时间的话,你就陪我到火灾现场走一下,其他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张排长很理解地看着老领导,点了点头。郑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火灾现场,他要好好再看一看结束他军旅生涯的战场,看看许多战友付出血的代价保护下来的火灾现场周围大片的民房,张排长默默地陪着他。心想,老指导员走了,以后,自己肩上的担子就更沉更重了。
火场回来,郑明就打点行装回了家,反正,消防部队驻地离他家不远。他幸运的是娶了一个好老婆。其实,这个家是陈鸿晴的家,房子是她买的,房子装修的钱也是她掏的,就连家里平时吃的用的都是她安排的,他只不过名义上是这个家中的一个成员,纯粹是一个“上门女婿”。但陈鸿晴毫无怨言,从来没有把他当上门女婿看,她说,家里不缺什么,她的生活不需要他负担,她的女儿也不要他负担,但对他的儿子,他应该要承担点责任,儿子上大学后,要象征性地承担一些生活费用,要力所能及,尤其是要在教育上多尽力,多关心,确保儿子健康成长。他还有什么话说呢,人家没有小瞧你,还给你“表现”的机会,应该知足了。他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说:“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这次转业被陈鸿晴猜中了,他是素里素气毫无声息地回到了家,过去那退伍兵衣锦还乡,乡人武部还组织大队人马敲锣打鼓的迎接呢,就是人家打工回来,也比他张扬。但陈鸿晴没有冷落他,她还是笑脸相迎,好言相慰。等他静下心来,心情好了,她才对他说:你到人事局去找找你那朋友,请他帮帮忙把你留在城里,我们不想当干部,也不要求进好单位,只要在城里有个做事的岗位就行,不要到那山角落新岭乡去了。
当时,郑明觉得陈鸿晴说得有道理,自己年龄也不小了,离开了本行也没什么作为了,走到哪谁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了,干脆自知一点,与世无争,找个一般的单位一般的岗位将就着混到退休就算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春天过去了,秋天也即将过去,冬天也就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