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要看病的?”一声吆喝。
我听到这声吆喝,猛地一个激灵。
我站起身,分开鼓鼓囊囊的人群,从最里面一气跑到门口,说:“我要看病。”
这原本千难万难的穿越,竟然一瞬间完成了。每个白昼,我望着一堆堆的人群,生怕任何走动都会引来某些人的蠹怪,何况要分开所有的人群,何况是那么快速的,如若无人之境一般,有先哲说:“勇气是高贵的根源。”可惜我并不是常常具有勇气,只是今天,我还是嘉许自己的勇气。
隔着铁棂子的还是那个中年女医,她本能地问:“怎么了?”
“上次给的药吃光了,可头皮还是疼,有时会头晕。”我说。
她凝视我良久,似乎在回忆我话题中的“上次”是哪次,我感觉她并不记得“上次”,毕竟医者太多了,况且身份如此悬殊,一则是阶下囚,一则是国家公务人员。
她并不讯问我的病情,好像只是被我求医的勇气感染,说道:“等会你到医务室来吧!”
中年女医的话,使我感觉如获特赦,紧张和兴奋溢于言表。
我想象我在医务室里,可以详细陈述我的病情,众多医生均表示同情,并且有人主张延请最高级别的专家前来会诊,并从伤情上分析出案情,一致认为是我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头部遭到攻击……对于我的拘押,完全是个别警员缺少实际调查,偏听偏信造成,无罪释放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于是,我在这样的幻想中,期待着马上离开107仓,赶到医务室的门口。
去之前,青龙拿来一件黄马褂叫我披上,我知道这是出仓许可证。
青龙说:“出仓的规矩必须遵守,就是你出仓以后,必须沿路边的单线走,不能走在大道上,碰到穿制服的警官必须蹲下,双手抱头,说警官好。”
我一听,头有点胀,平时最怕繁文缛节,做不好说不定回来被他们找到整我的理由。
但是,已经箭在弦上,退缩是更深的深渊,仓门打开的刹那,我按捺不住自己,勇敢地跨了出去。
我沿着路边的单线走,才走出十几米远,就碰见迎面走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我对自己说,要蹲下,双手抱头,说警官好,我相信青龙和他的同伙一定在注视我,这是关键的时刻。
在距离两位警察五米左右的地方,我终于蹲下去,双手抱头,说:“警官好。”
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平稳,没有焦躁,口齿清晰,语速也很平缓,虽然仅仅是三个字,但我觉得我表现得很得体。
只见两位警员中的一位似乎很在意我的这个下蹲动作,他对这个隆重的礼节,默看了一秒,并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这摆了摆手究竟是何意?或许这位警员是倡导民主和平等的,觉得没有必要行这样的“折煞”之礼,而这样的礼节完全是仓内的牢头狱霸的发明,他们总怕奴才味不足,不足以引起警官们对他们创造发明的礼赞。
另一位径直走着他的路,他的思想集中在他自己那里,没有另外的焦点。
或许他不能忍视这种极端环境下人之而不能为人的正常性和庄严性,他已预测,却故意专注于其它,不惊不扰而过。
这时,我注意起晒在我身上的阳光。
阳光是金色的,很温暖,它填满了我眼睛里的每一个空隙。这时,应该是早晨十点左右,深圳的初冬没有料峭的寒意。
为了汲取更多的阳光,我尽量放慢行走的速度,并把步子的距离缩短,这额外的阳光是造物的恩赐,我需要这阳光镌刻我的灵魂,我需要这阳光给我永恒的能量。
忽然,我感觉右脚踩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我下意识地一看,竟然是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半球,里面布满了黏稠的口腔液体,分明还夹杂着不少血丝。
我不由一丝冷颤,如踩到了一条蛇一般,身体不由一阵紧缩。
这么大的痰体,吉尼斯记录有痰体比大小的话,估计这个痰体可以获得冠军了。
这是通往医务室的路,是走在单线道上的人留下的,跟我的遐想相比,那才是真正的疫病。
这疫病,好比是商人身上最沉重的赋税,也好比是最沉重的悒郁和焦虑。
这里,没有哈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