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嘴角抽了抽,还是谢过他的好意。
通天……通天还真觉得自己心情有点点的复杂难言,无他,本来到现在的时候,须弥山上应早有接引、准提二人在住了,这两人早年在西方一带交游甚广,很能服众,多得有人愿意就近拜入他俩门下,那山头就是西方须弥山。便是顾忌而今罗睺并不像是前世一样的落败被囚,避其余势,道场退而不设于须弥,这会儿也该有西方二圣偌大的名头传开了。但通天至今未尝耳闻其人,唯一一次是在罗睺有那么一回语焉不详说生来八苦的时候,提到了西方有两个小娃娃,从中推测出来大概说的就是他俩,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而镇元子这几年多在西方行走,话里说到日后的邻居,也并没有谈及这两位。其人籍无名。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导致了这些脱轨,通天并无从得知,也无意探究接引、准提的现状。从前同为圣者,所一心谋求之事,大致近似。他两人为了西方与其宗门,种种筹谋尽出,苦心孤诣,连自身境界也可眼都不眨地搭进去,才有一朝兴盛。但是能理解是一回事,谅不谅解对方算计到自己身上还要尽挑门下弟子化人带走的,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当然是不谅解,弟子不肖根脚不厚那是关起门来计较的事情,同列三清的兄长来念叨这个他也就听了。哪容旁人置噱算计,趁着都还没到境界,他都想好了若是见面定然要放开手脚打一架!然而并逮不到人,顿觉心塞。
各行其道罢了,即便世事变幻与先前经行之时大相径庭,乃至同途之人不再,沿路风致历历皆非,都无以动摇他继往前行。所面对的诸事都已脱出了往昔记忆的掌控,通天也并不觉如何,虽行同途,但因循旧道地走旧路?这本来就不是他的打算。
……
随后各自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关于各地风色景致或是新近体悟之类的事,算是一场由撞云而来兴之所至的论道。相谈尽欢,其间随手还点化了徘徊于旁若有所悟的轻风一阵,镇元子欣然将之取名为清风,作为童子带在身边。待到兴尽之后,通天便就顺势与镇元子作别了,依旧还是往各自要去的方向腾云而行。
镇元子打算经九阙往不周山方向而去,这是他应代为管事相互熟识的大巫所托,走上一趟将东海部族中的新近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正在那里的句芒知晓,
通天却拢着袖,施施然来到了东海之上。此时距离日出已过了一个时辰,海面上还有些散霞余绮飘荡,朱紫金红之色环合,身处其中,几乎教人分不清这光景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这些都被通天一一地看入眼中,只觉有重归旧地之感,心情因此而感颇佳,
通天前几天一头扎入秦岭群山之中,它横跨不周灵脉,纵跨西东,在九州废裂之中其主要山脉数次崩断,延伸开的余脉也更改了方向。千百年间的地势变动剧烈,便是通天在后世的秦岭山中采药之时,将谷周的诸般山势路径都烂熟于心,一时间也无从对照。在其中摸寻了许久,才从依稀熟悉的灵脉走向之中推断,找到了青岩幽谷的大致所在。
万花谷四季如春,繁花似海,桃源仙境不过如此,其未尝没有地底下灵脉温养之功。
他找到了地头,眼前却只有一座险峻奇秀的孤峰,在原处静默以对。
天地空旷,莽莽洪荒,这一切在后世,统统归于湮灭——通天立在峰侧云间,久久地望着眼前之景。
像是在心上落下了千钧巨石,又像是挣脱了沉坠的镣铐,一下子极轻,几乎要高飞起来,入云端,上重天,又入天外的虚空中。山岚擦着他的素袖缓过,腰间的笛绦被浸润得更为鲜红夺目,通天背上负着青萍剑跃跃欲试地振鸣,他将手缓缓按上了剑柄,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