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朝二十三年冬,格外冷,冰雪覆山,青松染白,本该鸟飞绝行踪灭的山间小道上,却逶迤地移动着一支队伍。
清安年年冬日都会上京郊山上皇觉寺长斋,为先父母祈福,往往值得年关才回,今年自顾牧离别后,清安无所事事,只觉得冬日分外清寒,长日寂寞,索性提前一个月上了山。
乍一挑破暧昧,便面临别离,清安两辈子首次尝到了相思的苦。
顾牧再不是她眼中fēng_liú倜傥却不失人间忠义的英雄偶像,而是放在她心间切切盼盼念着的心上人,身份一变,心境也陡然变了。
皇觉寺属于皇家寺院,外表庄严肃穆,第一道黑油油的山门高达两丈,常年不开,清安年年来,走的都是侧门,说是侧门,也有寻常侯伯人家府门大小,进了山门,还要走将近一里的山道台阶,这里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蓝黑石英铺地,走起来十分稳当,第二道便是庄严雄伟的大殿,金身佛像巍峨慈悲,清安等人沿着殿下的回廊继续往后走,又是一处蜿蜒往上的台阶,拾级而上,整整一百零八数,才来到了后殿,再越过后殿,便是往下的台阶,转过三两个拐角,花坛、竹林、松林、泉流、山涧,最后才来到了皇觉寺的客院。
因为是寺庙,男女客院虽然都在后山,却也分割开了,中间隔着一道宽而深的山涧,上面架着浮桥,这是唯一沟通的路,清安对这里很是熟悉,她是熟客,且身份尊贵,在这里都有了固定的小院了。
这次随清安出门的,除了众侍卫护院外,光嬷嬷就跟着三个,又有跟着清安出宫的罗程等内侍,三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另有四个三等小丫鬟,粗使婆子等等,可以说是浩浩荡荡,跟着小知客僧行远进了院子,一下子就把本来不算小的院子给挤得满满当当。
古管家提前派人来安排过,因此院子里干干净净。屋内很是简单,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床榻,因提前烧了炕,屋里并没有长久不住人的霉湿气,地面的青砖干净整齐,桌椅擦得铮亮,被褥帐幔都是清安自己带来的惯用品。
清安进屋后,朝小行远招了招手。
“古檀越,您有什么吩咐?”
光头的小和尚眨巴着黑亮干净的毛茸茸大眼睛,一板一眼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偏偏语调还奶声奶气的,简直能把人的心都萌化。
第一次来皇觉寺,清安就表现出了对这个才三岁的小和尚的喜爱,也不知寺里的老和尚们怎么想的,自那以后,行远就被有意无意地安排着专门接待她,倒是也十分和睦。
行远今年才六岁,是个被弃在寺门口的弃婴,被好心的老和尚收养了,精心养这么大,格外粉嫩可爱,来皇觉寺上香祈福的女眷们无一不被他征服,偏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跟清安混在一起,寺里的老和尚也不管他。
清安并没有立即回答,她拉住行远的袖子捻了捻,又在前胸后胸摸了一把,心中满意,——穿得还算厚实。
行远并不知道清安在干嘛,不过他还是乖乖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大眼睛里泛着好奇,看着清安。
“真是一个天生的小和尚,叫我一声姐姐很难么?行了,你师父也没亏着你,这身衣服厚实。”清安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随后又从晴空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包袱。
“虽然衣服厚实暖和,不过你长得比较快,这衣角都有点短了,这里面有两身新做的棉袄,两双牛皮底的高帮棉鞋,就算下大雪出门,也不怕把脚弄湿了,另外还有些小零嘴儿,给行远招待小伙伴的。”
别看行远是个小和尚,他实在很受宠,打小跟旁边租种皇觉寺田地的佃户家孩子满山头疯玩,除了剃了个小光头,平时的功课是学习各种佛经典故,还有不能吃荤,其他就和农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清安使坏,故意把包袱递给行远,行远傻乎乎地接了过去,顿时整个脑袋都被遮得看不见了!
行远抱着个大包袱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艰难地转过头,小脸儿还藏在包裹后,闷声闷气地问,“古檀越这次会住多久?”
清安顿时笑了,“今年就住到年底了。”
行远得了答案,倒没说什么,又往外走,不过那脚步可带出了几分欢喜雀跃。
清安忍俊不禁,扭头冲着身后一干要笑不笑的人道,“这憨孩子,也老实过头了,晴空你帮他拿着送回他住的地方吧。”
晴空早就看不过眼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主子您才多大,偏叫别人孩子,可让人怎么说才好?”
晴空也没等清安回答,轻轻松松地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拉着行远的手走了出去。
清安一笑而过,说实在的,算算她前世今生的年龄,也有二十出头了,隔别人身上,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实在让她没办法装纯,还拿自己当小姑娘。
“霁月,把我们准备的米粮和白絮交给智海大师,回头和他们的布施放在一起做吧。”
霁月答应了一声,虽然不解,还是用心执行去了。
清安也知道自己这下手下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不亲自出面料理布施一事,但对于清安来说,古家的名头已经够盛,并不需要布施救人这样的善行名声来锦上添花,她固然愿意私底下多做善事积德,但却绝不能给古家带来邀功谋取民心的嫌疑,就算只剩下一个主子了,古家也绝不能掉以轻心,给人彻底掐灭古家香火的把柄。
跟皇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