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怜悯地看着陷入干呕状态的慕容冲,等他干呕停止了,神情悲痛迷离,长史送上茶水,抚着慕容冲的后背道:“凰哥儿,以往之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多想也无益,徒增烦忧,您现在是自由之身了,多想想未来的事情罢!”
慕容冲回过身去,将头埋在膝盖上,他更不愿意想那些不堪的往事,然三年的秦宫生活,他曾经是苻坚的“凤奴儿”的这件事,就像一个深深的烙印,印在他所有的皮肤上,甚至已经融入到了血肉里,除却死,才能不再想起。
但他是不能死的,他没有资格死,整个慕容家族包括大燕的存活与复兴都在他的身上。虽然他的身子已经离开了苻坚,但他还必须以娈宠的身份活着,接受天王陛下的恩惠与宠爱。
曾经的娈宠身份叫他无法抬起头来做人,无法面对知道他身份的人,到平阳郡上任已经整整一年,府衙里那些小官、小史、小主簿们鄙薄轻视的目光,仍能穿透重重大门射到他的身上,于是他日日躲在这个深深的宅院了,没有勇气走出去面对他们。
慕容冲抹抹唇边的痕迹,一声不响起身向外走,长史有些惶恐,看他的样子,准又去找小凤奴了,小奴儿是她原来的名么?为什么给女孩家起这样的名字,难道是为了好养?
除了慕容冲,谁也不知道小凤奴的身份,长史隐隐猜出一点点,但又没有实际证据,就是慕容冲原来的乳母,现在照顾小凤奴的乞伏嫂也不清楚这孩子的来历。是慕容冲求乞伏嫂到尼姑庙里找到这个孩子的,当时小凤奴只有几个月大,瘦得只剩下一双黑眼珠,不会哭不会闹,呆痴痴的,你想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在尼姑院里呆了几个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指望她像个健康宝宝的样子?
慕容冲离开长安的时候叫乞伏嫂抱上小凤奴,在郡守府里养了一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闹腾得不得了,得好几个仆妇才看得住她,所幸她开朗爱笑,长得又可爱喜人,所有仆妇都爱她似珍宝。
慕容冲仿佛也很在意这个女孩儿,他自己用的都是老奴老仆,却把最得力的奴仆都打发来照顾这个孩儿,吃穿用度都是整个府第里最好的,但慕容冲对这女孩儿又好像有天生的恨意,他注视她的目光,总是像要把她杀了吃掉,他从不靠近她,最少隔着四尺远的距离看她一眼。
但小凤奴自从懂得识人,就对慕容冲有天生的亲近感,一看慕容冲就“咯咯咯”笑个不停,努力向慕容冲索抱,跟他“咿呀呀”说些众人都听不懂的话,有好几次长史甚至觉得她就是慕容冲的亲生孩子。
慕容冲大步走进梨白院,在老梨树下住了脚,白色的梨瓣儿如雨而下,纷纷扬扬飘在他的肩上发上眉梢上,慕容冲昂头看了一会,从脸上拈起一朵,拿到跟前看了看,叹息一声,没有进屋转身走了,长史跟在他的身后问:“皇哥儿不去看看小凤奴?”
慕容冲停住脚,看看手上的梨花瓣儿,低声说:“梨花儿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由不得它自己,梨花儿落下来,也由不得它自己,对不对?”
长史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所以花开花落都是缘分,就好比小凤奴就是皇哥儿的缘分那般!”
“凤奴——呵呵呵——我跟凤奴还真有缘分!”慕容冲在笑,不过笑得有些冷清,脸色比梨花还白。
停了一会,慕容冲又说:“今日那人送过来宫里的玩物,你择些好的送到梨白院给小凤奴,叫她像宫里的公主一样活得好好的……活得又高贵又体面!”
长史应了一声,慕容冲把手上拈的梨花放在眼前看了一会,手一扬,梨瓣儿兜着圈轻飘飘地落到尘土里。
慕容冲一边走一边说:“长史,你带我去看看,听闻那人送过来十几箱的珍宝,可真是宽厚大方,看看都是些什么?”
长史将慕容冲领进一间杂屋里,地上全占满了大箱子,箱子与箱子还迭加在一起,慕容冲点点头,长史将箱子一一打开,有好几箱是衣物,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色泽都极明艳,还有两箱竟然是镜奁、胭脂、水粉之类,慕容冲忍住想干呕的感觉,淡淡地笑道:“长史你看,陛下待我真真好,真真好……把这些衣物首饰分给宫里来的侍女,要她们天天穿,日日穿,我要天天记得陛下给我的恩情,天天想着要怎么报……恩!”
“恩”字一说出口,一股冷意就涌上头来。
还有几箱是各色奇珍异宝,有好些是那三年每每得了恩宠之后所赐,慕容冲的身子站得笔直,好一会,才端下身子取了一只羊脂玉所制的凤凰。
慕容冲摸了摸制作得惟妙惟肖的凤凰,羊脂玉玉质所做,光滑湿润之极,往事无孔不入又涌上心头:
“这玉质的凤凰做得不错,是贡品,朕看着喜欢,你不是小字凤皇么,朕就赐与你,凤奴儿,你的身子光滑得就似这羊脂玉,不,羊脂玉哪里比得过你的身子,绵软之极,叫人爱不释手。”一日,苻坚抚着他的后背说。
慕容冲忍着干呕的冲动,柔声对苻坚说:“白日里奴才是凤皇,陛下莫叫奴才凤奴儿,可好?”
“对对对,白日里你是凤皇,夜里你才是千娇百媚的凤奴儿,白日里的凤皇朕喜欢,夜里的……朕也很喜欢!”
“当——”慕容冲思及沉痛,将手里羊脂玉所制的凤凰丢进箱子里,长史一惊,忙拾起看,所幸这羊脂玉材质极好,被慕容冲随手丢下来,居然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