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权十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自案下取出一只锡酒壶拧开了口,也不找杯盏来,只面向窗外黑沉沉的雨景遥遥一敬,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愿你此生安康顺遂,修成彼岸。”
罢仰颈,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佐酒的是满腔苦涩。
那个人,已经找到终身的道侣,从此琴瑟合鸣、比翼齐飞,永远都不会回望他一眼。
那个人,自明天之后就和他再也没有了任何交集。
他早知会有今日,却不悔当初相逢,只恨自己太过轻浅,良机一去不返。
权十方一招手,壁上神剑即闪入他掌中,剑刃微颤,漾出一泓秋水。
他轻轻吐气,往斜刺城劈出一剑。
这一剑如羚羊挂角,无从始,无所终,无迹可寻,无法可御。劈响,对面的桌椅、木桶、壁挂,却一齐碎成了齑粉!
土墙安然无恙,唯粉末簌簌纷扬,像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这一式心剑,他已经修炼三月有余,始终没有进展,不想居然在此时、此境练成了。
权十方自嘲一笑,仗剑出门,驾起雷云直往天雷绝狱而去。趁着突破之际,正要勤加修行。
只有他知道,这一剑,斩的是情丝。
断了最后的妄念,断了最后的尘缘,从此以身侍道,勇猛精进。
心里头时常出现的那张娇俏如花的笑靥,终于渐渐淡去,不再萦绕。
此后,山高水长,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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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连天边的云霞都映得杀气腾腾,恰好与地上的修罗场遥相呼应。
经过十余个时辰的鏖战,整个山谷都被生生炸沉下去十余丈。这里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被鲜血浸染。
战斗以一方被全歼而告终,胜利者正在清扫战场,败军的尸首被垒在一起,堆得像一座又一座山。他们死后,连葬身之地都不会有,因为血肉都会被神器吞噬,以奉献出最后一剩余价值。
胜军的首领一身赤红战甲,正大步走入刚刚搭好的营帐。侍从端了温泉水来,水面上还洒着几片花瓣,有幽幽香气传出。
他随手除了盔,就有侍从心地替他拭去脸上的血渍,露出一张年轻而英气的面庞,唇红齿白,眼若朗星,可算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颊边犹存的两抹血痕,更是给这张面庞添上了几分邪气和嗜血。
身上战甲自动褪去,余下一身锦袍。杀气盎然的高大战将,顿时变作了丰神隽逸的翩翩公子。
他才丢了一枚丹药入口,边上即有谋士道:“少爷,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切掉了摩诘天的同盟,它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只有伴随他长大的家臣,才会这般称呼他,如今一般人只敢称他作“王爷”。皇甫铭也不托大,传令道:“全军休整一晚,明晨动身。”
这命令只要片刻功夫就能传遍军营。他望了望天色,地平线上已经有月牙儿升起。
很快,天上就会有两个月亮。
这里昼长夜短,唯有朔、望两日是日夜平分。“又到朔日了?”
边上人恭敬应了声:“是。”
也只有朔日,天才会黑得这么早。皇甫铭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时间为何过得这样慢?”
边上那谋士深知他心意,当下笑道:“南赡部洲的时间,比起这儿是要慢上许多。”
皇甫铭以手抚额,掩去面上疲倦之色:“姐姐的婚典,应该就在这几日?”
谋士掐指,细算了一下时辰:“明晨寅时,应该就是她的大好日子。”罢心地去看皇甫铭的脸色,本以为会见着他满面沮丧失落,哪知他兴致勃勃道,“姐姐要出嫁了,现在一定明艳动人,可惜我现在见不着她。”
他看起来居然极是欢喜。谋士松了一口气,对他的反应极是惊奇,口中却道:“可让典兄设法。”
皇甫铭打了个响指:“得对,让典司承找人用蜃珠摄下来给我看。”想了想,又有些忧心,“姐姐中了璇玑的算计,不知伤势养好了没有?”
“这倒不必担心了,典兄传回来的消息,她前几日才去见了朝云宗的掌门白擎,看起来神完气足,应是已经康愈了。”
皇甫铭笑道:“那就好。也不知我送的贺礼她满不满意。”
谋士道:“舍得将璇玑当作礼物送出去,也只有少爷您了。”璇玑诡计层出不穷,镜海王府不知有多少人折损在他手底,镜海王府提起他,人人咬牙切齿。结果好不容易逮到这家伙,却被皇甫铭拿去作了人情。少爷这么做,也是要冒大不韪,毕竟璇玑杀了大司承,
镜海王府上下都盼着用他来血祭。
不理会他语气中的抱怨,皇甫铭拊掌:“你当璇玑是什么人物?他还未够资格作我镜海王府的对手。逮回他,我也不过拿他的人头祭旗出气,不若博姐姐的欢心。再了,他几番算计姐姐,巴蛇必不会让他好过了。”
谋士终忍不住道:“少爷,您尚安好?”少爷的心上人马上要变作别人的老婆了,他为何还能这样开心?
皇甫铭莞尔:“好得很。”
谋士心翼翼道:“宁姑娘就要嫁人了……”
皇甫铭耸了耸肩:“不妨事。”
什么叫不妨事!
皇甫铭自然听不到他的腹诽,一跃而起,大步走向内帐:“我憩片刻,卯时唤我起来。”这一场战役艰苦卓绝,以他之体力修为,都需要好好调整,顺便将战后的心得巩固起来。
着他的背影,只觉少爷年岁越长,越让人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