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人间无数雨打去>第53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三〕

这是在与蜈蚣荡遥遥相对的另一端,一个人们口中总以为和蜈蚣荡千差万别的“高贵府邸”里。

白茫茫的雾弥漫在楼台间,赤红的梅花若隐若现。楼台高处,好像在云端。

青年模样的少妇坐在楼上,向远处隅望。玉臂倚着栏杆,雾沾在她的发鬓上,凝做露珠,微微生寒。

大雾里偶尔有衣袂一闪而过,是仆奴们踩着软布鞋静悄悄走过去。

少妇揾去脸上的泪痕。这一场无声的大雾,好像是梦境重现,回到了十几年前初入京都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一场弥天的大雾,年幼的她坐着一顶软轿,被静静地从角门抬进了靖远侯府。

朱门的艳红油漆、戴着皂帽的小厮、威武端正的石狮子,都在白雾里隐隐绰绰。她有些畏惧,又有些期盼地打量了一眼轿子经过的石狮子,悄声问奶嬷嬷:“这里就是舅舅家吗?”

奶嬷嬷立刻说:“是呀。小姐,你往后,可有好日子受用了。”

好一个行骗的嬷嬷!她想:竟然骗了她一生。

可是,那时才九岁的她,哪里知道一辈子会毁在了这样一个fēng_liú繁华的苦地方?

“锦妃娘娘,娘娘!”耳边有人在轻声地喊。少妇回过神来,怔征地看着眼前人,粉面上尤带泪痕,眸中翦水盈盈。

来人是她的大婢女杜鹃。杜鹃有些惊异地看着已经多年不曾露过柔弱的主人,柔声道:“娘娘,王爷请您去前殿。”

少妇闺名唤项锦蓝,封号锦妃,是六皇子的侧妃。听到杜鹃嘴里的那个“王爷”,少妇面色一变,看楼台之间的雾也渐渐散去,她不由叹道:“是妾平生做的冤孽。罢罢罢。”

此言之后,她便收去雨恨云愁,又是那个柔媚而寡言语、少欢乐的锦妃:“扶本宫去罢。”

一路往前殿去,石亭青松,烟柳画桥,如花女眷。一派富贵府内好风光。

锦妃行在这莺飞草长的春光里,却叹道:“枯木将有逢春日,人生岂有再少年?”

杜鹃道:“娘娘忒悲也。”

锦妃今日难得多说几句话,多露几丝神情,闻言凄然一笑,道:“恐怕我欲与枯木等而不可得。”

刚远远望到前殿琉璃瓦的一点反光,就听见里面的喧嚣声。

等踏进殿中,更是浑身一暖,异香扑鼻而来。

耳中听到七转铜壶灯声乐并响,乐师琵琶萧瑟齐奏。眼中看到夜明珠清辉洒落,照亮有些晦暗的室内;舞姬媚态作胡旋舞,在一脚能踩陷进去的柔软波斯绣毯上左右摇摆。

奢华的室内摆了三个主座。

坐在最上边的是一位伟丈夫。他脚蹬青云靴,身披蛟龙服,面如冠玉,鹰眉武目,美髯长长,身量高大。端坐主座,好一似君王登御座,气势凌人。

一见锦妃垂着头,凌波袅娜而来,这伟丈夫老神在在地捏着一樽银杯,问道:“妃子何珊珊来迟耶?”

锦妃拜在阶前道:“臣妾贱体不耐春寒,望大王见谅。”

这位伟丈夫,就是六皇子――晋王殿下。他听了,笑道:“既然不耐春寒,就不该登高临远,雾气入体。”

王府中时刻都有人监视着各路人马。

锦妃把头垂得更低,只能看见一截细腻若羊脂玉的脖颈:“臣妾的不是,竟要大王劳心记挂。”

晋王也不在意,望向侧座的两人,笑道:“本王这妃子,如何?”

这二人,左侧是三十出头的壮年人,留着山羊须,一派斯文读书人模样,只是眉目阴郁,正拈着须打量锦妃。

右侧是眉目清逸俊美的青年男子,大约年许二十四、五,比锦妃大不了多少,一身闲适fēng_liú的天蓝道袍。他发是寒鸦色,眉如远山青,朱唇皓齿,端得是骨清神秀好丰姿。看见锦妃进来,他轻轻一蹙眉,眉稍收拢似燕子敛翼,十分优美。

这眉目阴郁的壮年人是晋王手下的得力谋臣,锦妃见过他一次,知道他姓缪,府中多称他为缪先生。

闻言,缪先生扶须颔首道:“请夫人抬起头来。”

锦妃虽是上了玉册的侧妃,奈何到底是个后宅的妾室,不敢得罪晋王外朝的得意谋臣。见晋王毫无反应,她只得抬起头来,看向缪先生。

呵!眉如远山青称灵秀,目如秋水含多情,肤如脂雪腻而不肥,色如桃花艳而不俗。

缪先生击节而叹:“好一束白玉桃花!”

晋王哈哈大笑:“先生得矣!此子的确神似白玉而作的桃花,床上赏玩更得妙用。想必当年五哥没有纳到此子,必然心头大恨。”

当着外臣与众人被这样谈论,对于时下女子,是大羞辱。但锦妃只是深深地垂下头去,她深知自己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侧室,恐怕在晋王眼里也只是这样一个可以和臣子拿来取乐的玩意儿。

她垂头蹲了许久,却听一旁的青年美男子微微含怒的清透声音道:“晋王今日邀臣入府,竟只是要臣看着您拿臣的表妹取乐?”

锦妃一直强忍令自己不去看他。听到他句话,明明恨极他薄情,却一时还是心笙大乱,忍耐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他还是老样子。老样子。锦妃一时有些恍然,抵死捏紧裙摆,依旧垂下头去。

晋王闻言一时有些讪讪,不由笑道:“是本王的不是,想教爱妃的好被天下人知道,一时胡乱嚷嚷,竟然将锦妃与贵府的渊源忘了。本王给世子赔罪,赔罪。”

说着忙道:“锦妃你也起来罢,快来见过你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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