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苏公馆。
苏太太午休的时候,被园子里一阵男男女女的吵嚷声扰醒。
她多年来睡眠轻浅,一旦睡下,被人吵醒,心里就不由自主腾起一股火气。
她将床头的铃连拍五六下,唬得在下房打盹听差的祝二姐飞也似的赶到上房,路上还不妨和个小丫头撞个满怀。
祝二姐一进来,苏太太就骂她。
“大中午的,外头是哪个在造反作乱。”
祝二姐见这副火冒三丈的架势,可不敢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于是附和着苏太太道:“难怪太太生气,他们也太不像话,一天天的,只是闹个不够,暗里磨两句牙也就是了,如今倒好,竟明火执仗地吵闹起来。”
苏太太本就有火气,又加上她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连问也懒得细问,就直接吩咐祝二姐:“你出去告诉林管家,不必管是哪一个先吵闹起来,也不必管哪一个有脸没脸,都让帐房按天数支付给他们工钱,立即开发掉。”
祝二姐当然不敢反驳。
“太太说的是,太太平日越不理会他们,他们倒越疯起来,今日有了这一遭,众人也算有个榜样,以后必会自行收束。”
苏太太听到外头吵嚷声依旧,皱眉道:“你快去,别再让他们烦我。”
祝二姐退出去,苏太太重新躺下,这一被人吵醒,非但白天睡不下,估计晚上也难安眠。
她心里烦闷不堪,只想砸个什么东西来出出气。
外面的风吹得厚窗帘飘飘荡荡,有声音借着风,一丝一缕钻进她耳朵里。
她仔细分辨,是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家教,当着人就大吵大嚷。
她心头的火气压都压不下,猛然掀了杯子,起身,踏着拖鞋,咚咚咚下楼,顺着那声音寻到园子里去。
外头的小丫头见太太急匆匆下楼,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慌得赶紧追上去。
“做什么,还在这里吵吵嚷嚷,老林,你是死的吗?”
苏太太人未到声已至,一下子打断纷乱的情形。
苏太太走近,但见几个家人,扭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被扭住,也挣扎不停,像只泼猴,相当的不安分。
苏太太上下打量那穿着连苏家下人都不如的女孩子,觉得很眼生。
“她是谁?是哪一个的亲戚还是新进门的丫头?我怎么连见都没有见过?”
老林见太太疾言厉色的出现,不敢耽搁,忙回道:“不是丫头,是个翻墙进来的贼,跑得飞快,抓了好一通才拿到。”
苏太太听说原来是闹贼,也就不再多追究,吩咐林管家:“打电话去捕房,让他们来带人。”
那跑得飞快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离。
她原本有话要慢慢说,此刻听到人家主母吩咐要送她去捕房,立刻出声辩解:“我不是贼。”
苏太太想着就是这个丫头扰了自己难得的好眠,遂冷刺刺道:“你私闯人家门户,不是贼,那是强盗了?”
小离没想到自己翻个墙都能将自己翻成强盗,照这个逻辑反向推理下去,鲤鱼跃龙门也不是太艰难的事情。
小离今天就是条鲤鱼,专程来跃苏家这个龙门。
为了十一哥,再难再险,她都必须跃过这个龙门。
想到流落在外、生死未明的十一哥,她就异常冷静,内心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为她做支撑。
她被身后的几个家丁按得更紧,她努力抬头,说:“你一定是看我穿得像个下等人,所以瞧不起我,那也没有关系,这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公,老天肯定会换个方式补偿我。”
苏太太冷笑:“长了一张刁嘴,可那又有什么用处。”
小离也被她气到。
“我是个下等人,说的话自然没有用处。但是想到你们苏家丢掉的那位千金小姐,如今也是个下等人,也可能因为翻人家的墙,被误认为是强贼土匪,心里就觉得没什么好委屈。”
在苏家最不能提的就是丢掉的那个大小姐,一众下人听这女孩子提起,纷纷变色,唯独苏太太是动了心。
“你方才说什么?”她突然扑上去抓住小离,“你说我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提我的女儿?你不是贼不是强盗,那你为何而来?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苏太太眼睛里散发着母狼的光,仿佛小离不开口,她就会张开嘴巴,露出獠牙,将她撕碎吞下。
可是小离一点也不怕她。
“我说我来认亲,你会不会相信?你若相信,我后面还可有话说,你若不信,那我今生今世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第二次,我也保证你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知道女儿的下落。”
祝二姐赶上来扶着苏太太,苏太太努力平静自己。
这些年来认亲的人不计其数,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幻想站在她眼前的,或丑陋或残缺或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自己找寻多年的嫡亲骨肉,可现实一次次将她从巅峰打入地狱。
起起伏伏的无数次,凝结成她最痛苦的记忆。
如今的她,早已形成反射,在她的内心里,女儿就等于痛苦,女儿就等于□□。
但是纵然女儿是□□,纵然认回女儿就立刻让她去死,她也由不得自己不去赴汤蹈火。
苏太太软下语气。
“我相信你不是贼,是前来认亲者,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离道:“你不让他们松开我,我怎么说?”
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