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宋荇之喊:“喂,你还在听吗?”
程易道:“让她嫁,我不拦她,没有人能够拦住她。”
宋荇之听到程易的答复,比听到小离要结婚还吃惊。
“你再说一遍?”
程易的声音沉重:“她想嫁就嫁,她开心就好。”
宋荇之道:“她发疯,你也跟着鬼迷心窍吗?你以这单纯是一场仪式的问题吗?她要嫁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她是决心守一辈子寡,如果她是你的太太,你是希望她好好活着,还是希望她为你守寡一生?”
“我希望她忘记我,好好活下去。”
宋荇之的问题,程易早在多年前就考虑过。
所以当年在石狮岛,他丢下她一个人,独自远去。
宋荇之道:“既然你想的清楚,为何还任由她发疯?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反对他们,他们也许早就成婚,早就离开永州。那个样子,南泽就不会罹难。是我的固执,才害得南泽枉死。”她顿了一顿,似是哽咽,“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我也想明白,你既然在乎她,我不再提出任何反对。南泽已然不在,我不想因为我的固执,再害了你。你们觉得高兴,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程易是清醒而理智的,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她不会嫁给我。”
宋荇之叹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今日的情形。
“无论她是否嫁给你,因为南泽,你都该劝一劝她。”
程易道:“我不是陪着她发疯,我也不是糊涂,我不拦着她,是为让她活下去。南泽不在,她必须找一个感情寄托。她不需要我的呵护,所以我做什么都没有用。除了让她守住姜太太这个身份,我也走投无路。”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和南泽结婚,你再想和她在一起就难如登天,单单是世人的眼光就足以将你杀死。”
“她能活下去就好,何必在乎世人的眼光?最重要的是让她抓住活下去的希望,无论是幻想或真实,有东西可以抓住,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程易了解那种空洞茫然的感觉,小离消失的那几年,他就是茫然中度过。
□□是什么滋味,那种日子就是什么滋味,程易永远不会忘记那种苦涩。
小离穿着白色镶红边的嫁衣,从七里湖嫁入宋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婚礼在一片哀乐中举行。
今天的婚礼上,她听到许多窃窃私语。
有人说她出身不正,宁做亡□□,必定是贪慕钱财之辈;
有人说她勇气可嘉,对夫君不离不弃,两人之间情比金坚,无奈曾经沧海难为水;
有人说她破坏新文化,宣扬封建迷信,应当受到当局的制裁;
更多的人是可怜她,叹她年纪轻轻,就要守一辈子活寡。
小离从不认为自己可怜,她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活着不就是为了给姜南泽报仇吗?
活着不就是为了嫁给姜南泽吗?
否则她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嫁给姜南泽,就嫁给姜南泽,无论别人对她是可怜还是鄙视,她一概不理。
礼堂的仪式举行结束,她被两个喜娘搀扶着,走一条曲折绵长的路。
新房布置在宋荇之的小楼上,是南泽生前的卧室。
喜娘安置好她后,双双退出。
木门轻轻带上,像是给一个木桶,加上一个盖子。
她是不能忍受密闭幻境的,但她并没有动手将盖头揭开。
她像寻常的新娘子一般,坐在床边,默默等待。
寻常的新娘子,在这个时刻,总会娇羞怯怯,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而她的内心,平静如结着厚冰的湖面,石头砸下去,都未必出现裂痕。
她心里清楚,她永远也不会等到为她挑起喜帕之人。
她没有自己动手,或许是因为她身心俱疲,连这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西天的火烧云,连绵着红成一片,光线映照,室内的景象,是一副静默的油画,
傍晚的风,是强烈的,吹起了她的盖头,也将她整个人吹醒。
宋家还有音乐,远远地,从礼堂那里传来,也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从地上捡起被吹落的盖头,折好放在身畔。
她参加过无数的婚礼,终于等到今日她自己的婚礼。
她一直想象自己婚礼的场景,今日终于知道,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新郎,没有人替她掀开盖头,她甚至连等待也不需要。
新房是她亲手布置,除了多贴几张喜字外,和从前并无太大变化。
当初为婚事准备的东西,许许多多没有派上用场,以后也不会派上用场,她就分送给众人。
她将从七里湖带来的一个小箱子,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希望尽量保持房间的原样,以保留住南泽在时的气息。
夜幕降临,天色黑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桌子上摆着一对龙凤红烛和一盒取灯,她摸索着走到书桌旁,划亮取灯,点燃红烛。
明亮的一对胖红烛上,欢乐地跳跃着火焰。明亮的火焰,将方才的黑暗驱逐殆尽。
小离的脸,也被烛光映得通红。
窗外的促织成双成双,窗外的雷电前后呼应,现在,连桌上的一对红烛,也相互辉映。
但是嫁给姜南泽,她绝不后悔。
别人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偏要选择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