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的恐惧。
连已经身处飞蝗般散开的走舸上的江四九,他都已不再牵挂。
他信任他的部下,犹如信任手中的长戟一般。
他也知道,吕布和他这般精悍的手下的强大实力。
但自己的部下,也是在真刀真枪里磨练出来的好手,尤其精于追踪与躲藏。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带走江四九,那天下间也没有别人能带得走她了!
他又看到吕布那两百余人因走舸数量众多,去势又急,在岸上呼喝连声,唤船过来,整个河岸乱糟糟的,一片嘈杂,推断出吕布的士兵绝对不善水战。
如此江四九无忧矣。
只需挡住吕布即可。
一思及此,他锐目扫向眼前的吕布。
吕布此时已经骑回那匹名震天下的赤兔马之上,身无片甲,手中只有画戟一枝,别无他物。
他的脸色不再激动,全身凝立不动,似已从刚刚的愤怒转为了平静。
甘宁却知道,在他平静的脸色之下,潜藏着危险的暗流。因为他的戟锋已在微微的颤抖,瞳孔则略略收缩,渗出的杀气比刚才更甚。
这当然也是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江四九已到江上,大概是追不上了。
吕布心知,这些自然就是眼前这小子所作的安排,也是他至今还能保持微笑、镇定自若的原因。
他恨得眼底几乎淌血。
甘宁眼神蓦地一紧,骤然出戟。
“锵!”
一声巨响震慑全场。
戟影忽闪,方天画戟与无名长戟急速地交击在一起。
两人的马匹受力,甘宁座下的马吃不住吕布的神力,倒退数步,但赤兔马却不退反进了两步,迫上前来,显出它作为神驹的超凡实力。
吕布面有得色,却不妨甘宁仰面大笑:“我只道铁戟温侯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接着,他的左手轻抚着戟杆,温存得好像抚摸着自己的爱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讽笑,斜睨着吕布。
吕布久历战阵之人,对他的这番攻心之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做任何回答,只双肩一动,再次出手。
一道狂猛的劲气,朝甘宁兜头袭来!
风雷声起,连地上的落叶也被这狂风卷起,撕得粉碎。
甘宁暗惊吕布的惊人技艺,一面翻身躲过,一面出戟磕向对方戟上的月牙刃。
对方的戟犹如流水一般,不断袭来。
而且每一戟的角度都各不相同,去势也富于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完全猜不出他的下一戟将自何方出手,又往何方而去,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上仍然闲适自在,显得游刃有余,胜任愉快。
甘宁此时已经是全凭本能作战。
他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和无数次征战的经验,在吕布的戟下不但支撑了数十个回合,除了守势之外,还能做出神来一笔的反击。
正午阳光甫盛,两人身上的战意愈浓。
只是甘宁座下的马在这横斜浮动的戟影之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一声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过后,甘宁策马再退。
吕布端着画戟,见甘宁勒住了马匹,凝立在原地,他面上不由微微一哂,笑问甘宁:
“此戟如何?”
甘宁知道他这番话便是对自己刚才出言不逊的反击。
经过刚才一场恶战,他也了解了吕布的真正实力却是强悍,不过他的脸上却仍显露出一种不屑的笑意,意味深长地道:
“这要是在三年前,在下也许已是吕将军戟下之鬼;若在两年前,在下也绝走不过两百回合,不过今日嘛……”
他冷笑两声,欲言又止。
吕布终于再次大怒:“大话休说,且看你走不走得过两百回合!”
他之所以大怒,是因为甘宁正戳中了他的痛处。
当年他甫成为董卓义子之时,面对十八路诸侯的联合进击,面不改色,画戟一出,无人敢掠其锋。乃至董卓新死,他也在京城之内,威风八面,一时无两。
但是,英雄总有沧桑时。
这两年来,自己因诸事不遂,导致锐气渐减,连带着胆气日丧,早已不复当年的勇健。
更可怕的是,最近几日揽镜自照,自觉容颜衰减,憔悴已极,回想起连日来享用醇酒妇人,也许是酒色过度,损伤了容貌,不由暗自心惊:
我吕布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么?
因此他对英气勃发、浑不怕死又胆敢瞧不起自己的甘宁,有一种说不出的强烈敌意。
他的眼神还令吕布想起董卓。
董卓也曾用这样看透人心、使人心虚的眼神看过他。
人有时会为嫉妒杀人,有时会因为害怕杀人,有时则会因为仇恨杀人。
现在吕布的心中,三者皆有。
他戟身一动,策马抢攻。
戟出之时,他顿觉内心没由来一阵抖颤,明白自己已为甘宁的话语打动,心中蓦地一凛。
甘宁自马上飞跃而起,一脚踏在马首上,飞矢般地标出,戟身犹如电转,与吕布的方天画戟绞击在了一起。
这次是吕布的全力出击,纵然强悍如甘宁者,仍被这一击震得气血翻涌,好一会儿说不话来。
而且此时,两人戟上的曲钩已钩在了一处。
吕布见状,趁势将戟下压,当胸一探。
甘宁一声狂喝,两手前伸,紧接着忽地一放,骤然弃戟。
他那高大健硕的身体,此刻犹如一片羽毛,借着吕布画戟攻来的力量,轻飘飘地倒退了出去。
吕布不意他说放就放,将那长戟挑起,带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