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睡着了都秀眉紧蹙,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完全不肯放松。他不禁猜想她一定和自己一样,曾有一个自己不愿想起、也不愿让任何人涉足的过去。
一股难以遏制的、分不清是同情抑或怜惜的浪潮,自少年的内心深处涌起。
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往更深处去想,这种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因为他向来没有同情过谁,所以感觉对他而言不但奇特,而且新鲜。
可人总是难以面对自己感到陌生的东西,当意识到再想下去可能会有某种难以控制的危险与窘迫之时,尤难继续。
少年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而投注天上的星月。
寒星数颗,在深蓝至黑的天上孤寂地眨动着双眼。
就像青空裂开的伤口一般。
他猛然想到,有些人是不能同情的,比如自己。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同情自己。
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不会像这天空一样把自己的伤口展示于人前。
他只会暗自□、独自怀想、偶尔忆起,因为一个人舔舐伤口之时,绝对不需要观众。
面前的这个女子,显然也是不能同情的。
她是如此地坚毅顽强,是他所不曾见过的类型。
不要同情她,不要安慰她,甚至不能在她面前显出半点端倪。
——往事若是不堪回首,那就不要回首。
但若翻涌在心的不是同情,那又会是什么?
来日清晨,江四九自梦中猛醒。
醒来之时,熹微的晨光,早就照亮了树林的每一个角落。
江四九与少年的藏身之处的高大乔木早已落叶,阳光自树杈中射入,就照在江四九的脸上。
少年正俯身看她,见她醒了,道:“随我来。”
他转身就走,速度极快。
江四九叫道:“干什么?”她翻身跃起,拿了刀,跟着他的背影,奔进密林的更深处。
一处冷泉缓缓流过,叮咚作响。
泉流之上,仍有冬天特有的雾气,袅袅升起。
少年一刻不停,侧身蹲在溪边,捧水洗脸,一边洗,一边眼睛四处张望。
江四九大感兴趣地看着他这奇怪的洗法,自己也站到水边,却整个俯□去,撩起水泼在脸上。
少年洗完,看她这样洗脸,笑道:“此时若有人在你身后给你一刀,你要怎么办?”
江四九玩笑地道:“不是还有你在这里么?”
少年愣了一下,点头道:“这倒也是。”
江四九洗完脸,又漱了漱口,长出了一口气后,回头望向少年,正要开口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但见对方戴上了金盔,忽觉意味索然,完全失去了说话的yù_wàng。
因为这少年的金盔在阳光下璀璨夺目,令她陡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如今还能借道哪里去兖州呢?想从司隶经过,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自己与曹昂,难道真的就此天各一方?
绝不!
她打定主意,要从少年的身边离开。
虽然她对这少年还有无数的疑惑,但此刻都不愿再问,只求快点走。
不知道少年的气有没有出尽,肯不肯放自己走?
少年也似乎也在默默地想着什么,看着她没有开口。他目光之中,闪动着某种江四九不能明了的东西。
她正要开口,少年忽然道:“看来你我又不得不同行一阵子了。”
江四九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是说,你打算在这一阵子之后放我走?”
少年盯着她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江四九喜得一跃而起:“那我们马上走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少年道:“走出密林之后,随便你去哪里。”
江四九喜道:“好好,那我们回去,骑上你的乌骓,要多久才能出这树林?”
少年道:“我们不能骑马。”
江四九惊道:“为什么?”
少年道:“我们要走的,是马匹奔跑不了的地方——这样他们才追不上我们。”
江四九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你竟然这么怕他们?!”
少年的虎目中迸出一丝火花,但仍忍住气道:“多少人?最少还有八百人!你我就算武功盖世也无法面对面地抵挡住这八百人。——你也不妨数数你箭壶中有多少支箭,就算一箭一人,能杀多少人?”
江四九听到有八百人,也泄了气:“竟有这么多!”转而又道:“那我们要怎么走?”
少年道:“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们把马牵着,从这小溪越过去,走那些从无人走过的地方。”
江四九道:“可是我们不骑马也跑不快呀!”
少年摇头笑道:“别担心,他们绝不敢走那些从来没人走过的地方来追击我们。”他转身,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些湖匪,即使在白天,也绝不敢在无路的地方出现。”
江四九跟在他后面,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这样胆小?”
少年道:“他们本来没有这么小的胆子,只是在我面前,胆子略小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江四九想到了什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少年道:“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杀了些人而已。”
他解下马,回头对江四九道:“好了,我们走罢!”
两人来到刚才的小溪,从小溪的石头上跳跃而过,来到小溪的对岸。
少年辨别了一下方向,从小溪的左侧进入树木最多、最杂的地方,这里人都感到难以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