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入前厅,几张鎏金螺钿几案已经摆好碗筷,唐烟儿推着卿言的轮椅,卿言指指上位:“烟儿跟我坐。”
唐烟儿依言将轮椅推到那里去,但是这边的装饰风格是夏式的,全是矮几矮座,唐烟儿正犹豫要不要抱卿言下来,后面等候的仆人已经上前来合力将卿言抬放在了席上。
另有人在旁边再添一座,唐烟儿也入席正坐。
从西夏高足家具普及以来,除了名门显贵,上层大姓依然恪守礼仪,已经很少会有场合要求这样端正规矩的坐姿了。唐烟儿自小江湖里混大的,更加不适应跽坐,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脚都麻了。
“干爹……你是故意的吗?”她终于没忍住问。
青阳笑眯眯的回头看她:“你知道的,干爹的腿没知觉,坐多久都一样。”
唐烟儿一脸菜色看向下面,见池墨鲩也跟她一样的表情,顿时就乐了,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干爹,我怕我腿麻了手抖。”
“腿麻和手抖有什么关系?”卿言问。
“不知道,但是我手抖搞不好会把筷子扔到你那边去。”唐烟儿记得,干爹性喜洁,几近于令人发指的地步。果然卿言皮笑肉不笑的皱皱眉:“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太拘束了。”他笑着招呼池墨鲩等人道:“都放松点儿吧。”
唐烟儿长舒一口气把腿从屁股底下挪出来,两个下人护着一个厨子高举金银平贴托盘跪于堂下:“——牛头煲。”盘上一只瓦罐,下人从中取出一只用酥油、花椒、酸桔等调好味的小牛头,尖刀切成巴掌大的肉片,配上酱料送上来。
呈盘的人下去了,后面又跟上,两个厨役抬了一只羊上来,羊是烤熟的,油光带黄,香气四溢,卿言支首笑道:“那牛头煲你肯定吃过,朝廷禁止杀牛,但是这南边天高皇帝远,好这一口的不少。这浑羊殁忽就不知你尝过没有,这可是长安豪门们的名菜。”
这菜唐烟儿还真没吃过,或者说就算吃过也是小时候的事,这么多年早忘了,原因无他,这菜太奢侈!
厨役剖开羊腹,从中取出一只被煨熟的鹅来,鹅肚子里塞满了糯米,碎腌肉,香菇,全是用调味品拌好了的,连着鹅肉一起分切开,热气腾腾的盛进盘子里。
当然那头作为容器的羊只有被扔掉的命运,唐烟儿摸摸鼻子,好像有点知道自己习惯性败家的性子是从哪里来的了,这分明就是聿赍城的传统嘛!
没多大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珍馐佳肴,美酒满盏,座上除了唐烟儿与副城主卿言,还有殷寰,池墨鲩,碧玺和杨凡。
卿言一手把着酒盏,侧头对唐烟儿道:“烟儿在聿赍城时年纪还小,你死鬼老爹又不让我们跟你说城中之事,想来不太清楚。我来给你讲讲,咱们城在澜沧江上游,吐蕃边境,明面上是吐蕃辖地,但实际上已经独立自治了快百年了。城中设职颇多,主要分六堂,分别是司工,司民,司吏,司兵,司刑,司慎。外面依州府各有辖地,我聿赍城发于西域,自来陇右道都是我们的地盘,从你祖父那代开始往南转移,而今,剑南道,江南道,乃至岭南道都已收归帐下。每州府处各有龙头领事,平时都各管各的,我也没那精力去一个个的督促,当年你祖父时可是铁板一块,可惜你那死鬼老爹不长进,成天的悠游玩乐,我也懒得给他出力了。”
卿言长叹一声看过来:“小烟儿,往后这些可要看你的了。”
唐烟儿一呆,他指着座下道:“这小子叫碧玺,是新上任的扬州龙头,说穿了就是个占地为王的土匪头子,那是杨凡,本是城中幕僚,我看那蛮夷小子莽撞的很,叫他来看着点儿的。”
他说到一个就指一下,唐烟儿就挺起身子向他们点头见礼,乍一逢这一路上张扬跋扈的小祖宗给他们礼遇一下,碧玺和杨凡还不习惯,手忙脚乱的跪坐起来还礼。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席上卿言给她大致讲了讲聿赍城的现状,总的来说,她老爹唐昀风就不是一个开疆拓土的明君,少年时还做下不少大事,年纪越大越是贪图安逸,把城中事物都甩在一边。这些年卿言也仅仅守成而已,唐烟儿这才明白,并非聿赍城还耐性要做下什么大事而蛰伏不出,实在是有心无力,城中主事的是个没有武功又双腿残疾的副城主,偏偏这个副城主还没有野心,对城主大位或是武林江湖通通不感兴趣。
准确的说唐昀风一死,他就生无可恋,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了。
但是卿言曾被赞誉有七窍玲珑之心,身子不好,脑子聪明,只是顺风做些生意,捡着便宜占点好处,依然将九年前僵持在剑南道与江南道之间的聿赍城地盘生生往南,往东推进了一倍有余,彻底占领了整个南面。
从此东夏武林黑道上接近四分之一的土地都署名聿赍城。
唐烟儿一面在心中佩服不已,一面认真听着,子承父业,无可厚非,她对聿赍城没有什么期待,也不存在什么抵触,何况那里是自己现在唯一的容身之处,又有故人在,没有理由要逃。
她与卿言相处的时间不多,因为卿言从不出城,而她却总是被唐昀风和景年带着到处跑,也就偶尔回去见一见,算起来她见自己母亲几面,就见了卿言几面——那着实不算多。
但是大概是爱屋及乌,幼年的记忆里卿言这个便宜干爹对她惯来是宠爱无双的——几可算作溺爱,比之宠女儿的唐昀风,宠徒弟的景年更甚。
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