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午说着说着不禁哽咽住了嗓子,由始至终宁朝珠都沒有插一句话,因为他太了解宋戊辛和三猫娘的性格了,都是那种为了争一口气而甘愿肝脑涂地的执拗性子。
“后來我长大了些,家里的生活这才不至于饿肚皮,可是宽松日子沒过几天,老天爷又像是成了心似的,让娘的身体又垮了下去,你想想,一个咳嗽咳出了血的女人还要整日的操持,这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后來又过了几年娘终于去那边享福去了,因为她不用再受累了,而我在给娘终于置办了厚棺材的时候,却只能跪在别人家门口只求他们能抬娘上路而已!而这也不叫苦,因为娘到现在为止还躺在那个连野狗都不愿意去的破山坳里,而我却只能躺在这不能给那两个死人争口气,并且听着某人假惺惺的來问自己苦不苦?!宁爷爷麻烦请你告诉我,把一个死人大卸八块有什么用意?不过是让一个死人再死一次罢了!”
宋端午这话本身就泛着一股阴气,而宁朝珠自然也知道这是经过一番生存历练下修炼出來的滔天怨气,至于在某个听墙角的家伙听來,这其实就是**裸的控诉,而且都是满腔的血泪都化作了恨意的那种。
宁朝珠看着宋端午眼神里那股戾气下的疯狂,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沒有辩驳也沒有附和,仅仅说了一句世人烂熟于心,但对于此情此景却是十分适用的言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老天爷也是瞎了眼的,要祸害一个人单独來就好了,却有何要牵扯上无辜的其他人?我看这话只不过是给那些满脑子幻想的潦倒之人自我麻痹的话语罢了,还天将降大任?5大任就得病死爷爷穷死娘?他妈的降个屁,这就是作孽!”
还未等宁朝珠老神仙的话讲完,宋端午就打断了。而他显然不仅对那话有不同感悟,更是呲之以鼻,所以当这犊子一边言辞俱厉一边面容狰狞的发泄心中苦闷的时候,老神仙于是终于忍不住了。
“放肆!”
宁朝珠一拍床板,显然怒极!这样一位已近耄耋的老人,在练就了一身臻入化境的功力后,追求的就已然不是世俗的虚名而是天道了,所以当宋端午口出骂天狂言的时候,老神仙又何尝不怒呢?
可是宁朝珠毕竟是经历过漫长岁月雕琢的高人,所以当他瞬间又平复了心中的波澜之时,他所能做的除了略带失望的深深瞧了宋端午一眼后,就摇头轻叹的走出了屋子,看得出來脚步比进來的时候要沉重不少。
不过此时的宋端午却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地面之上,因为他赫然的发现,那条被宁朝珠拍过的床腿下面的殷实青砖,已然龟裂到如蛛网般细密!
宋端午好奇的伸手敲了敲青砖地面,清脆的金石声音很直白的在告诉宋端午这地的坚硬,而宋端午在惊惧不已的同时,只得吐吐舌头暗自庆幸宁朝珠的那一掌沒有拍向自己。
东跨院内,宁朝珠老神仙已然跟宋执钺站在了一起,而他俩则俱都看着石桌上宋端午带來的那捧陈鸣远的紫砂壶,一时间百感交集。
“师傅,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宋执钺轻轻的抚摸着那紫砂壶,动作很轻柔,就像他第一次搂着宋戊辛的脖子,也像他第一次牵着三猫娘的柔荑。
宁朝珠也仅仅是叹了口气,说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钺,现在说对与错已然都无意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三猫那孩子怨气太重,绝不是一时半刻就化解的,所以说你我还得为长远考虑。再者说了,龙生九子尚且子子不同,更何况虎生三子必有一彪乎?至于说最后你我和这个家是被虎崽子给平了还是接管了,都只能看天意了。”
宁朝珠说的这一番话颇有点失意的味道,全然不似他平日里坚毅的性格,而宋执钺也果不其然的叹了口气,带着疲惫的神色别过了宁朝珠之后,就折返回了厢房。
宋执钺的身心俱疲是不假,可是当宁朝珠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层云叠嶂之时,却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轻笑起來!
当年宁花翎在出走之前,其神色其态度其心理不也是同宋端午一般无异的么?!所以当宁朝珠老神仙一边拿起陈鸣远大师的紫砂细细把玩之时,一边终于浅笑道:
“花翎皑翎,你不敢踏足宋府大门也就罢了,偏生支使个孩子扮成当年你的样子來气我!你以为大哥我的气量就那么小,还真能生你一辈子的气?也罢,既然你还能记得我这个兄长,我也就索性帮你宝贝徒弟一把,免得你又在人前背后骂我幸子气!”
说罢,竟然捧着宝贝紫砂壶迫不及待的泡壶好茶享受去了,只是这嘴里却念叨着西皮慢板: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
我先前只望他宽宏量大,却原來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
既同行共大事必须要劝解与他!
腔虽不是地道的余派老生腔,但这戏绝对是地道的京戏!至于说宁朝珠老神仙哼的是哪一出,恐怕那两个势同水火的家伙在听到后,已然都心下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