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窈以为一切可以稍稍尘埃落定,却忘了若命途注定崎岖、关隘之后仍会有高岗。
秦王在她面前长身立起,召入王稽与几名死士营的得力干将道,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欲借寡人之手除去范雎、以断寡人左膀右臂……尔等翻遍秦国、务必为寡人搜捕真正的嬴淮,替范相洗去冤屈、也令寡人安心!”
原来这一场危险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姜窈这才想明白,‘嬴淮’这个名字经年未曾有人提起,但一旦跳入秦王视野,便是勾拨在他心底深处的刺痛,秦王必定会倾力搜寻,绝不会容忍一丝隐忧。
“窈儿… ”雷雨中、传来从舟急切的声音。
他拢上她肩头,虽有暖意、却反而令她怵的一颤,霎那打断她的思绪。她一眼回望、语塞哽咽。
这两日来,姜窈与哥哥突然失踪,虞从舟心中焦灼万分,辗转打听方知是被秦王暗中关押。他隐隐已经猜到怕是与哥哥的身世有关,但一夜之后听苏辟传来消息、秦王已然放了哥哥回府。想不透其间因由,只觉得那些纠葛愈加扑朔迷离。
姜窈忽然牢牢地抱定他,潸然低语,“从舟,若有一天我要害你、欺骗你,你要揭穿我,不要纵容我……”
“窈儿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哭得愈发伤心,“秦王要我逼淮哥哥服毒,我真的去了……我带的燕脂糕,他全吃了… 他明明猜到糕里有毒,他还是吃了!… 他以为我要毒死他、却还是纵容我… ”
虞从舟不知该从何安慰,听不明白事情经过,但感觉的到、姜窈分明陷在一种绝望中。他低下头、拭去她面庞的泪滴,
“别担心,苏辟说、他们已经放哥哥回府了。”
“不,你不知道!”姜窈挣开他怀抱、不断摇头,似乎早已茫然无措,“王稽已经发现旸山山谷中的童冢里、根本没有嬴淮的尸骨,他们已经知道他还活着!秦王绝对不肯善罢甘休,他已经派谴死士营彻查嬴淮的下落… 死士营无孔不入、无往不利,再查下去、淮哥哥还是生死命悬,没有一天能安宁……”
虞从舟立刻明白其中厉害,原来一切只是暂时被掩盖,秦王或许信了当下、但他终究要的是连根拔起……从舟心头遽紧、面上却不敢流露,怕姜窈愈发担忧。
他把姜窈搂进臂弯,想要道几句安慰,忽然发觉姜窈浑身烫热,再仔细查看,她已经陷在沉昏中,竟是不堪意念折磨、烧起了风寒。
雷雨依旧瓢泼淋下,虞从舟立刻将她打横抱起,送入房内,不让她再淋到半分。他迅速为她换了干爽衣裳,一遍一遍拭去她发上雨水。
拭得干雨水、却拭不干她的泪,她在寒热昏迷中,依旧隐隐啜泣。虞从舟心痛无边,听见她时时唤着哥哥的名字、语声无助而又酸楚。
她这般绝望模样,忽然让从舟想起从前在骞泠地牢中、最后临刑那一夜,她也是不断在昏迷中、唤着哥哥、忧心他的安危,甚至全然忘了她自己身上的伤痛。
见她在昏睡中辗转反侧,他紧紧搂住她,面颊贴着她熨烫的额头,但仍然无法缓去她一丝焦虑。
他明白,哥哥是姜窈心底最深的牵挂、与生俱来的付出、愿意以命相换的珍贵。若哥哥倘有不测,窈儿从此都不会再快乐。
…窈儿,哥哥和你、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
……
虞从舟寻了医傅为姜窈看脉诊治、再按医傅所嘱买齐了药,一扇一扇在屋角煎着药。
药汁渐浓、他心中的一种意念也益发浓烈。哥哥陷在生死险境难觅出路、窈儿也沉入无边忧虑不能自拔,而他自己、其实正是那个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
窈儿以为哥哥陷入绝难之境、必定无解,但其实那并非无解,只不过她从未想过、世上可以有另一个‘真正’的嬴淮、替他去解前世今生的恩怨。
待那一切了结,秦王会亲手令‘嬴淮’消失于人间,从此、他便再也不会去追查什么。哥哥就可以安全的以‘范雎’之名立于秦廷、永解隐忧。
只是那样、到窈儿知道结局的那一天,又会是一场心痛折磨……窈儿所盼不过只是平安静好,却一生都未得过,若再添上那样一幕,只怕她从此会将那种刺痛刻在心上。
他吹凉了药,搂起姜窈,一点一点喂给她喝,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苦,不曾稍稍皱眉。他心疼难述、他的窈儿吃过太多苦,竟已这般习惯。
忽然想起,从前姜窈也曾问过他,“如果明知前路千险万阻、必死无疑,最后的时日里该如何待你爱的人?”那时他曾答说,“…我会想办法让她忘了我,希望她再也别想起我。因为让人痛苦的,不是失去、而是记忆。”
回忆清晰地在脑海中闪过、他忽然想到一个两全之策,如果、可以让姜窈忘记他的存在,那么,他既可以救哥哥脱离困境、又可以让姜窈不必为他而难过…
…或许、哥哥当日在忘川上教他的那种解脱、冥冥中就是为了这一刻…… 这个念头忽然漫开、在他脑海中渐渐扎下根,不免还是刺得他有些心酸
……
夜半时分,虞从舟寂寞一人立于忘川河边,忆起与姜窈在这川水上顺流漂荡、静听虫语鸟鸣的那一夜。天地寂寂,那时无言,默契冉冉拢在他们心间,温暖得让人愿意用一生去怀念。
原以为、劫难之后的那番重逢,终于可以平静长远,但命运果真不会就此饶他。一场缱绻、依旧只是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