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嬴淮”饮尽毒酒、意识渐失、怆然倒地时,秦王挥了挥手,令侍卫以白布捂住他的口鼻、直至确认他再无心脉鼻息,方才长叹一气。
他的尸体软在地上,秦王虽有一丝愧疚、但他能为先王之子做的、也的确只有‘留他全尸这一点点了。
那狠绝一幕,嬴淮眼睁睁地站在殿中、目睹全程、心如刀绞。但他答应过从舟、要与他一起把这一场戏演到毫无破绽、演到生死互换、演到修罗难辨……他强压心中哀绝、因他不能让从舟白白牺牲,从那一刻起、他们只剩兄弟同命,他的身上又多一重不可承受之重。
“难道这里……这里就是旸山山谷?”姜窈的声音如一缕淡魂、在空中飘散。
嬴淮点点头。姜窈望着大石下他翻挖过的地方,任何一点山泥阻隔、生死两界的想象都如同鬼魅一般纠缚着她、似要将她拖进深渊。
她咬紧牙关、抑制几□上的苦颤,一点一点向那块大石爬去。人生再无希望时、反而只剩潜意识地机械动作。
她跪在大石边,十指深深扎入泥中,一寸一寸挖开、一寸一寸心殇。冻泥怵手,砾石磨心,当棺木终于显露出来,姜窈与嬴淮才发现、这石下埋的仍旧只是一副小小的童棺。
“这是当年埋我的那副童棺… ”嬴淮虚脱了气力颓坐在地上。
但姜窈心中一瞬间又点起一缕希冀,既然是童棺,或许里面仍是空的,或许从舟根本没有死、根本没有被埋葬……
她疾声喘息、似乎能换多一点手上气力。一横心、撇开脑中一切杂思幻念,她猛地用力抠挪,‘吱呀’一声陈年旧音,棺盖被整个移开,一道冰冷寒气倏地散出,而棺中……
棺中、是从舟侧躺在半融的雪水中,尸骨仍被镣锁绑缚、面额上沾着暗血与泥水,堂堂八尺男儿被强行挤塞进狭小的童棺中蜷缩,身形扭曲,绝非安眠。但偏偏、他的面容却又释然静杳的仿佛只是映在水底的幻影。
心弦挣断,铖的一计訇响,姜窈眼前霎那冥白一片,全身再不剩半丝气力,重力拖着她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弧、坠跌在从舟身上。
那一刻,嬴淮心中绝苦决痛,从舟明明说过,不想让她看见、不想让她难过,但这悲浸人寰一幕、全已印刻在她心中。
嬴淮冻着呼吸、将姜窈搂携起。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潸潸睁开眼,苍天映在她眸中、是无边无际的晦暗不公。
她勉力在他怀中侧过身,看着一尺之下、平静长眠的他,眼泪滴滴坠跌,打湿他额上凝着暗红血痂的伤痕,
“我以为我已经很傻了,但原来、他比我更傻……”
“对不起… 小令箭,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嬴淮低埋着头,从舟与姜窈都曾劝他不要复仇,若他那时当真退隐秦廷,从舟就不会为了救他而踏上不归之路。
“淮哥哥没有错,你一路行来早就身不由己… 但他也没有做错,谁能说他一个错字?可是,为什么天要待他这么狠?……”
嬴淮听见小令箭一声一声的哽咽卷携着悲苦、终于槃旋成一字一字的戾绝泣喊,
“武王在天有灵,为什么就不肯护佑从舟一点点?!他也是你的骨肉啊,他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他原本只想一心一意做个忠臣良将,怎奈天命不允……
“但他真的已经收敛心性,宁愿埋名乡野、一生为樵,只盼著书立传或能兼济天下,可惜,天命还是不允……为什么要把他逼到这样的绝处,他竟愿意自绝一生、为求还秦宫一个安宁,换你我一点平安。”
姜窈全身在嬴淮怀间悸颤,但最终还是拭干眼泪,挣出嬴淮的双臂,重又爬近棺木。
她伸手将从舟一点一点抠出童冢,脸上落寞惨笑,
“现下好了,苍天终于眷顾他了,终于肯遂了他的心意了。”
她伸手抚上他冰凉面颊,这时才看清、他灰白色的囚衣被人撕扯的凌乱破碎。
嬴淮无法忘记,那是处死他之后、秦王命人在他身上搜寻真正的兵符。那些侍卫并未找到兵符,却寻见一卷血书,上面画着详尽的地图,标注着匈奴人藏身的地道、与开启地道青铜大门的机关位置,图边、从舟注写着一行血红的小字,“沧河近此泗牙谷地,宜决堤以河水灌淹匈奴地道,永绝后患。”
从舟似乎早就猜到他死后会被搜身,故贴身藏此血书,以盼警示秦廷。嬴淮想象的出,他是陷于绝境,苦于无法传出消息,才会做此安排。
秦王亦并未起疑,只是叹了一声道,“嬴淮明知唯有一死,但毕竟还是为秦国存忧……是寡人对不起他,若昔年是他坐这王位,今日,他当会是个爱民有智的贤君。”
秦王遂派遣军队按地图所示、赴塞外决沧河之堤、启青铜门关,匈奴地道历经多年挖成,一日之间化为水底洞穴、隐藏其中的匈奴大军亦尽数被淹没于汪洋之中
……
阴谷间一声游离泣声,“你回来… 求求你回来……”姜窈失了魂般贴在从舟冰凉的脸颊上,忽然搂紧他锐声凄喊,“为什么你可以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你要拿生死来恨我?!”
嬴淮紧紧捏着地上的雪泥,“不能怪从舟,是我太残忍,是我骗过他、说忘川之水可以忘情。他喂你喝下忘川水,以为你从此不会再惦念他。”
“忘情?不会再惦念他?……”姜窈忽然忆起什么,霎时怆然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