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从舟神情一憷,面有尴尬,不知从何说起。
“这事不能让廉颇去么,你是上卿,又不是暗人!”平原君急道。
从舟笑了,“廉颇也是上卿。”
见赵胜不语,从舟走近他,缓缓拉起他的左手,在二人间摊开,又跟着展开自己左手掌心,以掌缘靠上赵胜的手、低着头说,“你忘了?从小你总说、我们掌心的纹线是一样的,”他抬眸望着赵胜,笑容比月光更加清隽,“所以不用担心我,我会活得和你一样长”
……
秦王催促甚紧,蔺相如与虞从舟一行即日便要护送和氏璧出发。只是与楚姜窈分别日久,她仍未回来,虞从舟心中焦虑,却无人可咐。
还有几日就是清明节,虞从舟整理了祭物,到禾山为娘亲提前扫墓。之后,又行至楚氏墓园,祭扫江妍之墓。他坐在墓碑前,从府中新卉、到宫中逸事,都娓娓道来。唯独姜窈的近况,他心中有太多感受却说不出口,捱到最后竟一字未提。
说着说着已是天黑,他一愣神、才发觉这几年来,每逢春分、清明,楚姜窈总是有事外出、不在邯郸。细数之下,她竟从未在清明节里来给楚氏墓园上过坟。
他心中微微有种说不出的恼意,难道祭拜亲人对她来说就这么不重要么?即使她自幼与家人走散,但如今毕竟认祖归根了,怎么竟连最起码的孝道都不知守呢?
可是他永远也不知道,姜窈此时、孤单一人瘫匐在几百里外的莫梨山谷中,浑身浸血,体无完肤。自从多年前、姐姐在她血脉中埋下‘命追’之毒后,每年春分至清明这十五日间,都是她的炼狱之劫。
春花开的越烂漫,她身上的毒性便越烈、漫骨烂肤,叫她全失人形、如鬼如魅。
她害怕被人看见,因而每年春分之前、就躲进空寂幽暗的莫梨谷中。那里野兽少、不会将她叼走,人迹更少、不会被她如鬼般凄厉的哀嘶声吓到。
这一日始终有雨,雨水落在她的裂肤上、嘶嘶沙沙地痛。她早已无力挣扎,任痛意烧灼全身。呼吸之间、全是血腥之气、混杂着泥水的苦凉。毒性亦令她的骨骼多处断裂,她无法行动,勉强爬了几尺,抓过草丛中的几只蘑菇塞进嘴里充饥。
待雨停时,已是深夜、山谷里漆黑无光。她左手指尖摸上一颗小石子,努力将它推到旁边的一堆小石块中。
她又重新数了数,已经七块石头了,她僵痛发麻的脸上淡淡映出一点笑。毒发之痛常常令她的意识忽沉忽悬、难分晨昏,她只能靠清醒的时候、每夜堆叠一颗石头以记录自己熬过的日子。
已经熬过七日了……过去一年她无大功亦无大过,主人总算赏了她今年的解药。她看着石头子、一遍一遍跟自己说,再熬八天、毒性就会消散了…不知道小盾牌是不是也得到解药了呢?
想来可叹,她与小盾牌相识于人间地狱、早看惯生死,但每年此时,却反而最怕让对方见到自己垂死凄苦的样子。
这许多际遇她永远都看不懂。就像当初在魏国大梁,若不是为了救淮哥哥、她怎会被姐姐投入死士营?但若不是做了死士、负伤垂危,她又怎会被姐姐看见身上胎记、认回亲人?
她涩涩地笑了笑,想起姐姐那张绝美的脸…意识愈加痛苦沉沦。毒血缓缓从她溃裂的皮肤中渗出,染红了身下整片草坪。她像一只坠进陷阱的幼兽、呃呃哀叫、无人听闻。她双手深深抠入泥中,一遍一遍忍过痛意肆虐。直到天色微亮时,她仿佛被撕裂了全身的骨骼、终于再无意识、重又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