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你的敌人……那我呢?!我是赵国上卿,我又是谁的敌人?!”虞从舟郁苦难调,冷剑猛地一挥、架在他的肩胛上。
“你,和我,是秦人,命格如此……”
嬴淮再想不到还能劝些什么,叹了一息道,
“从舟,你又几时真的挣脱的了?”
一语道破,原来从舟不得不面对的、仍是那幅绝难之境。
二人在银剑两端恍如隔世。
短暂的沉默,虞从舟苦笑道,“不过数月之前,你还让苏辟入赵,协签赵秦安合之盟,原来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你只是想稳住赵人、谋时而动……”
“兵不厌诈,我又有何处做错?”
虞从舟长剑微晃,哥哥没有错、那究竟错在何方?
“从舟,那夜在父王陵前,是你劝我、要争我所求、谋父王所盼。你心里早该清楚,六国湮灭、天下合一,就是父王的所求所盼,你岂能维护赵人、反而对父王忤逆?!”
听到‘忤逆’二字,从舟明显僵硬了身体。嬴淮趁此一瞬向他走近、想要缓下他的攻势,从舟却惧怕地向后猛地一退,银剑随之在嬴淮肩头划过、割裂了他的衣布,险些划破他的皮肤。
嬴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剑,冷道,“你要为了赵人、杀我复仇?你若真要复仇,秦王宫里那些人,毒害父王母后、连累我们兄弟天涯相隔、漂泊异乡,他们才是我们要复仇的人。”
从舟心中一颤,自己方才失魂落魄、竟然险些刺伤了长兄…他促喘着颓了剑式,向后蹒跚了几步,
“哥哥,我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资格去复仇了……我十五岁拜为赵将、征战沙场,我杀戮的秦兵秦将、早已血染山河。他们是不是早该来向我复仇?!而如今,这三万同我出生入死、信我如命的赵国将士……”他颤巍巍地从城墙高处又望了一眼城下血谷,泪水再度满溢、面庞尽湿,
“竟然尽数被我出卖致死…他们、又何时来向我复仇?”
他拖着剑、步履颠簸,视线空洞,泪蒙了双眼。他转过身走下城楼,“从舟!”嬴淮似乎想留住他去路,几步追上,却见从舟刹那回首,挽起宝剑,银光一闪、已将锋刃架于他自己颈间。
他声调平静如死灰,仿佛世间一切早已浸入冥界,
“你是长兄,我不敢伤你。但我至少、还可以杀了我自己……”
嬴淮不敢再逼他,退后两步,眼睁睁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踱出城门、重又走入尸谷
……
夜雨霏霏,虞从舟满身皆濡湿寒意,却只是停不下机械般的动作。他将一具一具尸体扶起、背在身上、背去山丘的南面。
赵人喜阳,死后都要埋于山的阳面,最忌讳、葬身积水的谷中……
他往往复复,透支着体力,眼睛渐渐看不清楚、脚步依旧记得路途。
忽然有一只手触到他的肩头,他一惊、似被鬼吏追杀的孽魔、蓦地回首,却看见楚姜窈红肿含泪的双眸。
他却好像愈发惊惶、怔怔向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一棵枯树上,
“是他让你留在我身边的?是为了有一天、我可以按他所需、消失或出现?”
他越来越没有自信。窈儿如此美好,凭什么会在哥哥与他之间、选了落魄的他?她自幼便对哥哥惟命是从,或许这段时间来、也是受他所托…
他语声失魂、悲伤难抑,“为什么帮他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布了局、动了念……?”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楚姜窈心中澎湃、口中却说不出辩解之话。
虞从舟落魄地又跛行了几步,忽尔目光钝钝、恍然道,
“我怎能怪你…你也是秦人,为国为亲、你都应该帮他的。”
姜窈心中痛惜如潮水汹涨,她奔过几步,想要将他紧紧抱住,却被他双手握住肩头。
他眼底一抹青灰中满是求乞之色。他看着她、眼睫颤抖了良久,竟是低身跪在她脚下,
“但这三万将士都是我十年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泪水一颗一颗如珠迸落,“到头来,却是我出卖了他们,害死了他们!…我…我真的成了秦人的暗间…”
他渐渐萎顿、依着她的衣裙滑坐在地,侧脸紧紧贴在她的膝上,
“窈儿,你为什么不告诉哥哥,我宁愿和他们在一起、死在哥哥的箭下。那就再也不用被身份国籍折磨、也不会被天上的父母怪罪。可是我…他们全都因我而死,而那时、我却在舟上月下、与你赏月品酒……”
他越说越是自恨,倏地悔郁丛生、直起腰背,左手猛一用力,从右肩拔出那支被秦兵射中的羽箭、就想向自己心肺扎去。
楚姜窈大惊失色,起手猛敲他的左臂麻穴,箭被震落在地,她极为后怕地一投身、扑进他怀里。此时满心痛疚,但连一句劝慰的话也讲不出口。
虞从舟的眼神早已麻木,但他的身体仍旧感知到她比他颤抖得更厉害。
他默默低下头,盯着她看了良久。她眼中含泪而又面带愧疚的模样、是他多年来最无法面对的心伤。他最不忍她受这般磨心的痛苦,便搂过她、轻轻点了她的睡穴。
看她眉宇渐松,昏睡在他胸口,他苦笑着望着天上满月,凄然道,
“我是个罪人,是赵国的罪人、也是秦国的罪人。对王不忠、对兄不孝…我不该再拖累你、更不能让你也受这些熬心的折磨。”
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