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香,浅白深红,一簇深红映浅红。
少女一手执书,蹲在花树下,姿势有些不雅,所幸一幅缠枝棣棠花的罗裙铺洒开去,遮没了裙下蹲姿,纤细手指攥着半截桃枝作笔,在地上时写时划,偶而又停下,或翻书查看,或颦眉沉思,接着又继续往下写划,或是绣履抹去前头的重来……
她埋头专注于地上,渐渐忘了周遭人事,也浑然忘了身后不远处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候着[hp]我亲爱的铂金“公主”。二人脸上已露出焦急之色,却踯躅着不敢上前去催,小娘子最忌做算时被人扰断思路——再好的性子也会发怒的。
可是,出来真的不早了,若是被那边花宴上的小娘子们发现四娘子不见好久,定是要说人找的,要是惊动夫人……九算和九思都快哭了,手里的绢帕已被揉得尽是褶子。
忽地,自桃林深处,一袭绯色如云般飘来,渐次迤逦而近。
糟了,有人来了!……
两个丫鬟想到自家小娘子蹲地的不雅姿势,还未看清来人面目,就急着要上前小声提醒,谁知裙裾方动,便被一道凛冽目光刺住,心头一寒,竟不由自主噤声僵住了。
渐渐看清来人面目,两丫鬟不由睁圆了眼,一时竟看得呆了,连来人打的手势都没看清,就愣愣地点着头。
绯色深衣的裙裾停在几丈外。
蹲着写算的少女仍然一无所觉,桃枝拄在勾出的线上,清秀眉毛蹙在一起,仿佛又遇到了难解之处。
绯衣裙裾只停了一停,便飘然进入少女低垂的眼帘。
“啊?”她抬头。
瞬间,眉梢薄恼被眸底溢起的惊喜取代,还有两分乍然相见的不知所措。
来人居高临下稍稍倾前身子,几乎将少女笼罩在绯衣的阴影中。
少女有些紧张不安,声音被扼在了喉咙里。
卫希颜勾了下唇,清冽迫人的眸子盯着她眼,“叶四娘子,叶杼?”
“嗯!是!卫……国师……”扼在喉咙的声音终于出来,叶杼被盯得心头慌乱,急急应时又慌张起身,却因蹲得太久一时没能站起来,所幸有罗裙遮着没出丑,轻啊一声,那张秀美脸庞已迫出窘色。
卫希颜目光掠过泥地上的运算式,清冽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微笑着伸出手去。
昆山之雪,凝玉而成——叶杼有些呆了,片晌,才有些紧张地将手递上,递进那美得绝无瑕疵的手心里,清凉又含着温润的感觉,无由地让人安心宁静。
她有些慌张的心立时安静下来。
卫希颜拉起小姑娘,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勾划出的多边形和一排排演算公式,眸子邃深闪光,“这是在……推演证明几何定理?”
“嗯!”叶杼有些羞赧地扬起手中的书,道,“希腊算经第六卷说,‘相似多边形面积的比等于相似比的平方’,我想试着推算证明。”
希腊算经?
卫希颜扬扬眉毛,拿过她的说是用麻线将十几页毛边纸订合起来的“手装书”,麻纸封面右上竖题:“希腊算经”,居中竖行的恰然是:“几何原本”,出自女子的娟笔正楷,笔力虽还有些稚弱,笔法却端正严谨。
她抑住心头惊讶,翻开看了几页,毛笔娟楷字迹和封面同出一人,但书稿内的几何图形线条整洁,公式字母符号圆润有力,却不是用毛笔书就的,也不是用易褪色的石墨芯炭笔,她咦了声道:“用的翎管笔书写公式?”
“毛笔写字母太慢……”叶杼脸有些红,“听物系的学生都配有炭笔翎管笔,……我试着照二哥的鹅毛笔做,刚开始削坏好多羽管,不是削断,就是削得太尖戳纸……”那阵子叶四娘子房里的丫鬟看见鹅毛就手心起毛,听说鹅肉喉咙就发鹅声艳宠天下。
“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出来了。”卫希颜微笑道,神色温和,心想还是小朋友物系里的老夫子打死不用除毛笔之外的任何笔,誓要捍卫祖宗文化的尊严,其实她从未想过要用硬笔取代毛笔,书法是种难得的艺术,而书写工具只是工具。
她记起是有好几位朝臣的衙内都在书院就读,就问:“你二哥亦是生?”
少女仰头道:“嗯,家兄叶桯(ting),读的是地理科。”
她似乎想到好笑之事,咯笑了两声,眸子闪着光,“二哥说他以后要去航海,从广州出发去南海,去大食海,再去泰西,再去……更远的地方……然后看能不能像《地理概论》上说的绕地球一圈回到起点!……爹爹说他‘不求正途’,罚他跪祠堂,没想二哥是先斩后奏,已经选了科再报给家里;爹爹说不动书院改科,在家气了好几天,一个多月都没理二哥……”后来还不是认了,叶杼垂睑扬起唇。
卫希颜立时记起来了,地理科是有个成绩突出的学生姓叶,立志要远航量圆,还给自己取了个号为“量圆”,久之相熟师生皆笑称叶量圆,本名倒是少提了,是以她先前一时没省起。
“你二哥叶桯,叶量圆,是个有志向的学生,”卫希颜笑道,“庸人才无志,有志者并力行谓为勇者,勇者无畏不弃,大海、高山、星辰……都是勇者胜利花冠上的明珠。”
叶杼灵动的眸子闪闪生辉,心底对想做的事又多了两分坚定。
卫希颜翻阅着这本手装的毛边书,确定这的确是《几何原本》第六卷的译稿,但凤凰书院年初才堪堪译完,整部十三卷书还未校勘定稿,怎会流出一卷落到叶府小娘子手里?
这不是凤凰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