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中军帅台上,完颜宗懿的脸色已是一片阴沉。
孔敬宗似乎仍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步兵冲骑兵?这是勇气,还是愚蠢?”
完颜宗懿沉着脸,“这些步兵,不过是用来消耗我军精锐,即使全数送死,也不会放在曲端心上。但对我军而言,两万正兵少了五千精骑,就如同卸了条胳膊……”
女真幕僚黑穆尔道:“都护,是否令前军支援右翼?”
完颜宗懿摇了摇头,道:“今日之战,虽是从右翼撕破,却须全面进攻,牵制宋人的中军的左翼,才能让小部精锐突围,到永清请援兵。否则,我军即使突围,也无法带走这六千车粮食。”
左右幕僚都沉默了,金银丝帛等倒还罢了,但若弃下这十万石粮食,至少完颜宗懿很难保住他的头颅,何况还损兵折将?
孔敬宗道:“都护,曲端连五千步卒都不放在心上,用那些宋人俘虏去冲阵,恐怕顶不上用——曲端此人,冷酷如铁,未必会手软。”
完颜宗懿冷笑一声,“曲端当然不会手软!但宋人文官讲‘仁、礼’那套,几万将兵众目睽睽之下,曲端胆敢下令射杀宋俘,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就算曲端横下心,那些宋军士卒却不是人人都冷硬如铁,只要心中生了缝隙,战意动摇,就是我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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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铁林步卒已与女真铁骑短兵相接。
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于高速奔驰的冲击力。而战马从起步到飞驰,需要一个加速的过程,大约是五六百步的距离,才能达到高速冲击的巅峰状态,那时疾驰起来的战马,才能将骑兵的冲击力发挥到极致。
但是,因为乌古邻的千骑人马最先是逼近,试探到一百步内察觉不对劲才下决心冲锋,而铁林军又发起反冲锋,这样一来,当骑步双方接刃之时,乌古邻这千骑战马还未能完全跑将起来。
而铁林步军的反向冲锋,看似自杀之举,实则是加大步兵枪刺的冲击力、减小骑兵冲击力的上上之策。
王德双眼血红冲在最前阵,在迎面冲来的女真骑兵的狼牙棒还未能够着他身体前,大吼扎出去的长枪已先刺入没有披甲的马头,再斜挑向右上划出……铁林军的大枪全长五尺,枪尖长四寸,边锋长一尺,两边开刃,这斜挑向上立时削掉了半边马头。那马轰然倒地,将那名女真骑兵掀下马来,重重摔在地上,随即便被王德的枪尖挑飞出去。
其他铁林步卒的武力不能和王德相比,他们以两人或三人为一作战小队,一人吸引金兵的注意力,另外一人或者两人趁机杀伤金人的战马。但并非每队都能成功,即使成功,吸引金兵注意力的那名步卒除非武力过人,否则往往难以全身而退重生之捡个军嫂来当当。每击倒一名女真骑兵,都有一到两名铁林步卒战死或重伤。
一名铁林步卒双手挺枪冲向左前,扎向乌古邻,吸引他的注意力;另两名步卒从右侧刺向马身。乌古邻早有准备,仰身避枪的同时拨马头闪开,仰身时长枪闪电般刺向左侧宋卒的面门。
那名宋卒来不及闪身,急切中腾出左手去挡。“噗”的一声,枪尖穿透手掌。紧接着枪尖上削,枪刃切开皮骨飞出……那步卒“嗷”的一声惨嘶,整个左手血肉模糊,痛彻连心。跟着被提缰而起的战马扬蹄踹中胸口,倒地不起。右侧一名步卒也被乌古邻带有千钧之力的枪杆横扫击中腰杆,腰骨咔声碎裂。另一名步卒见机快,当即滚地翻身,却没有避过跟着扎下来的一枪,溅起一蓬血花。
血腥而疯狂的步骑肉搏战,将这支出身复杂的步军野性全部激发出来,他们高声嘶吼着“大宋威武”,仿佛是罩上了金身罗汉不惧刀枪的咒语,吼叫着冲向驰过来的女真骑兵,几乎每一次挺枪搏杀,都是以命易命,四溅的鲜血,横飞的肢体,反而让他们变得更疯狂。
地面,尘土和着鲜血残肢肉碎,被人马践踏,成了血糊糊的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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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曲端目光冷锐,盯着铁林步阵的方向。
用步兵冲阵骑兵,恰如河水冲击海潮,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些铁林步卒不愧“铁林军”的称号,竟如铁林般顶住了金军骑兵——而且是女真铁骑的第一波冲锋,没有退散,没有崩溃!
虽然在大战前的步骑演练中,他已看到铁林军冲锋武骑军的凶悍,但武骑军毕竟不是号称“骑战第一”的女真铁骑,对阵冲击定然还有差距。但他相信闻名西军的“夜叉”王德的能力,凭着如同夜叉的凶暴必能带出一帮夜叉兵来。
大宋的精锐步兵当然不止铁林军一支,但唯有这支军队的出身最复杂,集中了山贼强盗、水霸海寇、盐枭私贩、恶乞、凶痞、坊间好勇斗狠的相扑手、赌坊打手……都是些桀骜的狠角色,再经得四五年野狼般的训练,便养出了见血愈悍的狼性。
禁军中有很多武阶比王德高的武将都有些佩服这位王夜叉,竟然能把这些毫无忠君忠国之念的贼贱之辈训练成呼喊着“大宋威武”勇猛搏杀的真正军人。
曲端忽然想起一句话,据说是南廷卫国师在枢府集训将官时说的一句话:“即使最卑贱的人,也有他的荣耀心。真正的统兵之将,是能激发麾下每名士兵的荣耀心的将领。”
无论王德是如何做到的,这样的铁林军,便是曲端今日这盘战棋中最好的棋子。
金军已是“不战则死”之局,相当于“背水一战”,士气昂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