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二十四日祭过灶神,二十五日祭过食神后,士庶人家都忙着安排家中过年的事宜。京中的宗亲勋贵和官宦人家需要筹备的事情更多,大年三十的祭祀,除夕家里的年夜饭,初一的大朝拜,送递各家的拜年飞帖,初二、初三走亲戚的年礼,初四、初五家宴的布置,初六至元宵节的春宴筹备,从宴请的日子到请客的名单,从酒席的碗盏到喝茶的器皿,样样都要符合客人的身份,并要考虑客人的喜恶。总之,事情非常的多,不仅后院的女人们忙,前院的当家官人也要为请客的名单、客人的席次而筹思——每年的春宴都是京中官宦勋第加深感情,修补裂痕,重建人际关系的好时机,要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都要反复思量,而席次安排更是疏忽不得,若弄错了等级那是极端得罪人的,赔罪送大礼也未必能弥补得回来。
官员们都打迭起精神筹备年事,谁都无心在这大过年的时节动起兵戈,朝中议出兵议讨逆的劲头就弱了下来。
事实上在大多数朝臣看来,北面的改朝换代对于天下局势并无大的改变,不过是由大宋的南北分裂变成了赵宋和柴周两个王朝的对立,其实质还是中原两个政权的南北对峙,而统一中原显然是短时期内不可能实现的,所谓的出兵讨逆不可能打垮北廷,不过是显露宋室君臣维护赵宋江山的态度,做不得真。
有明见的大臣们都看得清楚,北廷新王朝的朝局稳定,京中和地方的官员都没有大变动,军队士气不但未降,反而因封赏大有上升,或许正摩拳擦掌地期待宋廷发兵,好在新朝立下军功加官进爵——此时开战宋廷并无打胜仗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朝廷正与变了国号的北廷使团继续在海州会谈“东海之约”的划地细节。而今北廷军民还没有撤出河南十九州,如果南廷于此时发兵掀开战局,北廷极有可能趁机撕毁协定,南廷除了大骂北廷不守信义外,如之奈何?只能出兵硬讨了,而要拿回协定中的河南十九州,需得损失多少兵将钱粮?而且还不能保证南军能顺利地攻城掠地,前面那十几场“礼战”已经让南廷见证了北军的综合实力,绝不下于南军。
两府的宰执大臣们不是傻子,相反老于政道,朝廷在舆论上可以气势汹汹地谴责雷动篡位,朝堂上也可以迎合皇帝的雷霆震怒,喧议说要出兵,但真正要签署出兵的诏书没有宰执会落笔。李邴因抗言皇帝而被停职反省,成了政事堂不能决断出兵的理由:瞧,朝上意见不统一啊——因为宰执大臣意见不一而使决策不能下,这在大宋朝堂是多么正常的事。
军中也不想打仗,卫希颜不在朝,总让人感觉缺了主心骨。如果是打南洋的蛮夷土邦,有范汝为、李宝两位海军都统制在,任选一位统兵都能保证打胜仗;但若对战北廷,以谁为帅?——国防军至少要出动二十万人马,就算明面上为江北行营兵马都总管的种瑜也只能指挥得动长驻江北的三个军,而打过灭金之战的吴安国、高师旦这些将领的功勋不在种瑜之下,就算种瑜顶着枢密副使的职衔也不能让他们完全服膺。而帅不能齐将,就有隐患。
除了有“战疯子”之称的吴安国叫嚣着打过黄河外,纵然吴玠、韩世忠、蒋宣这些江北大将更渴望军功,但在回应皇帝诏问出兵的奏章中也秉持了谨慎的态度,吴玠奏道“计北贼可伐,需以诸军服膺者为率,总制诸路兵马……”这个“诸军服膺者”指的是谁不言自明,赵构看到这就摔了折子。
当时,赵构正在火头上。
而今,他的心思已转变。
论帝王之才,赵构算不得天资出众,在赵佶诸皇子中也不是特别聪慧的,只因口蜜会奉承人,表现得恭谦孝顺,外貌风度能入眼,书画上也拿得出手,才得了赵佶几分喜爱,论才智却只及中人,远不及赵佶喜爱的郓王赵楷聪颖。但帝座能磨砺人,赵构做了十年皇帝不至于成为庸才,冷静下来就能洞察大局:是兴兵讨逆重要,还是河南十九州重要?这是个并不复杂的选择,即使他执意要出兵征维护宋天子尊严,政事堂宰执们也不会由得他任性。况且,赵构只是被愤怒、惊惧和惶恐的情绪一时蒙蔽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帝王的理智回归,就能审时度势,判明何为重要。
征外必先安内!
赵构心里想道。
他和朝中大臣都被卫希颜糊弄了——“攘外为先”,所以才使得她坐大。
赵构心里愤怒着,浑然忘却了登位之初是如何的惶恐雷动会打过江南,掀了他还未坐热的御椅子,又是如何的为卫希颜的入朝欣喜若狂……而今,却是恨不得杀之欲快了。
当然,赵构还不至于想杀了卫希颜——也无那能力诛杀一位大宗师,他只是想拿回兵权,消除卫希颜篡朝的威胁。
而今一想,雷动篡朝并非全然坏事,至少他是大宋唯一的正朔了,中原不再有两个宋天子,日后出兵北伐、统一中原就师出有名了;更重要的是,雷动篡朝后至少几年内不会兴兵于外,而是着力于内政,如此他就有了收复兵权、整顿朝纲的时间。
这个时候卫希颜丁忧三年,正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
宫中在忙着年节,赵构却没有感染到过年的气氛,他白日思索夜晚辗转,殚精竭虑地筹思着如何一步步地动作。
虽然卫希颜已经丁忧去职了——这个职是指实职,卫希颜的爵勋之位、荣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