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拉开阁门,两人向发出叹息声的西南向阁子逼去,脚下轻然无声。
突然“吱呀”一声,那间阁子门猛然被扯开。
一道人影踉踉跄跄撞出房门,扑倒在围栏上,又顺着栏杆如一团烂泥般滑倒在地。
两人脚步不由一顿。
但见那人身子歪斜,仰躺在地,手中酒壶倾下,任酒液“哗哗”而下,一半入口,一半却顺着脖子流进了衣内。酒渍湿了衣领大片,那人却浑然不觉,兀自一边苦叹一边悲吟,声音沙哑宛如鬼哭低泣。
“生有何欢……死亦无忧……嚇嚇……”
卫希颜和名可秀眉毛同时一扬,两人已认出这醉酒的男子是谁——睡罗汉罗晚迟!
这罗晚迟身为青城派的长者,不待在青城山,怎么跑到这汴京城来喝得烂醉如泥?两人对视一眼,均有疑色。
罗晚迟又哭又笑,拍打地面,形若疯癫。名可秀眸子慢慢凝沉,不管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此人都不能留了!
卫希颜觉出她杀气,蓦地抓住她手,微笑:“我来!”有她在,怎会让喜欢的人沾上鲜血?
她身形飘出,琢磨着先点了他穴,先后扔入汴河,作出酒醉溺河的假象。却在弹指的瞬间被名可秀传音止住:[希颜,不必了。]
卫希颜惊讶回头。她扬唇一笑:[十三保了他,说无碍!]
确定?卫希颜挑眉。
名可秀嫣然一笑,手指又往东北方向指了指。
卫希颜会意,那边还有一人。
两人沿着阁廊往回走,过了她们饮酒阁子的西北廊,往前一转,便见月色下,沿江围栏上晃晃悠悠倒吊着一人,头悬在栏外,手中执壶和酒液“哗哗哗”倾入喉中,却是半滴都不洒出。
卫希颜轻“咦”一声,名可秀侧眸,传音:[你认识?]
[不认识,但在潘楼酒店和雷霜喝酒时见过这人一面,倒吊梁上喝酒,十分了得!]
掌心突然被掐了一下。名可秀斜睨她,[你跟雷霜一起喝酒?]眉毛一挑,唇边似笑非笑,[京师似乎有不少关于清圣御医和武才女的传闻……]
卫希颜心里一寒,赶紧表明自家清白,[可秀,我和雷霜是好兄弟,呃不,是好姊妹!]
[希颜,改些时咱们再好好聊聊你们这好姊妹的事!]名可秀无声一笑,突然狠狠瞪了她一眼。
卫希颜不由暗骂雷霜害死人!心中又暗呼好险,若让可秀知道白轻衣抱了她一晚上,还不将她掐死?不过轻衣飘然出世,心无尘埃,可秀应该不会吃她醋吧小户嫡女之高门锦绣!
卫希颜踏前一步,对月下那人道:“这位兄台,咱们又见面了!”
那倒吊喝酒的男子一个弓身弹起来,月光下唇如点朱,眉如点漆,面如傅粉,竟然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长相,只可惜神态萧索落寞,一头散发飘拂,不羁中又带出三分浪荡,晃身坐在围栏上,懒洋洋挑起一条眉毛,“是你!”
说话间目光瞟了一眼名可秀,似是陡然惊讶,身子不由直起。不过转瞬,却又回落到萧索落寞样。
这抹惊讶被卫希颜看在眼里,难道这小子认识可秀?[可秀,这人是谁?]
名可秀皱了皱眉,[燕青,浪子燕青!]
卫希颜惊讶睁眸,[梁山那个?]
[嗯!]名可秀心头微生犹豫。当年她随父亲去梁山会见宋公明,和这燕青打过照面,没想竟被他记住了!——留,或是杀?
这美男子竟是燕青?卫希颜犹在惊讶。据说他和师师有微妙关系?真还是假?这青年浪子不会是为了师师才萧索如斯吧?——若真跟师师有关,那便不能妄下杀手了!
卫希颜捏了捏名可秀的手,看向那男子,道:“这位兄台喝酒好生本事,敢问怎么称呼?”
那男子不语,悬吊着猛灌一口酒,“名字是甚么!哈哈哈!我就是天地一浪荡客,天不管,地不管!哈哈哈!”
卫希颜眸子一锐,突然传音:[你这般狂饮,师师可知?]
那人一震,猛地弹起身来,双腿直落地,瞪着卫希颜:“你怎么知道……”声音嘎然而止,目中露出狠色,“你是谁?”
卫希颜一笑,道:[我是谁无关紧要,你只要知道师师是谁就成了。]看这燕青的反应,虽不能确定和师师有私情,至少有不薄关系。
燕青暗提真气,目露寒光,[‘赵家’派你来的?]
卫希颜冷蔑扬眉,[‘赵家’的人会和惊雷堂雷霜喝酒?]
燕青神情微松,忽然又一悟,[你就是传闻和武才女关系暧昧的清圣御医卫希颜?]
卫希颜翻个白眼,什么叫关系暧昧?[得了,多的不说。今晚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否则……]她眉冷一笑,[你该知道后果!]
燕青看了眼名可秀,清圣御医和名花流少主在一起?!心中了然,又懒懒吊□子去,[谁爱当赵家的狗谁当去,和老子有鸟相干!]
卫希颜微微一笑,凑近名可秀,[他是师师的……]话没说完,笑嘻嘻挤了挤眼。
名可秀黛眉微扬,笑了笑,点点头。“走罢。”她轻声道。
两人方回到西北阁子,便听一声长叹:“今夜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那声音仿佛饱历了尘世沧桑,缓缓长声叹出,无比寂寥落寞。卫希颜听出这长叹之人正是初上楼时名可秀与之对话的酒肆肆主十三郎。
何谓几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