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锦绣睁开眼睛,捂住额角,低声的呻-吟道:“唔……头好痛万里河山别样红。”心中却是无比的欣喜。
痛,就代表着还有知觉;有知觉,就代表她还活着。经历了那般惊天动地的灾难之后,依然还活着,依然还知道痛,的确应该值得庆幸疯狂的多塔。
然而当她举目四望,将眼前的情景收于眼底时,心中却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惊骇。
此地,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熟悉,因为这里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一共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陌生,却是她此刻看到的景致,与记忆中的相比,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同之处的。
正是位于长安城普宁坊的丞相府余宅,祖母柳氏所居的正房和悦轩。
此时恰值阳春三月,园子里不复秋日的萧索,各色花朵争相盛开,繁华似锦,蝴蝶蜜蜂正欢快的嬉戏在各色花朵上,满园,都是抑制不住的盎然春-色。
园子左近的暖隔里,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
心有所想,便在瞬间飘至窗边,朝里一望,只见一个身姿略显丰腴的女子正背对着窗口,看向端坐在她对面低矮的书桌前的四五岁左右的女童,语气颇有些不悦的说道:“祖母教导过你多少次,凡为女子,自是应当贞静贤淑,一言一行皆有法度才宜。你年纪虽小,却是相府唯一的嫡孙女儿,是我嫡传的弟子,怎能如寻常孩童一般只知玩耍,不求上进?你今日打破价值连城的花瓶,我罚你在这暖阁中抄写《女论语》十遍,你服是不服?”
那女童瘪了瘪嘴,垂眸低声回道:“服!”只她虽口中说“服”,举止神态中,却十足的表示出自己的委屈。
不过却并未因为委屈就有悖自己的言语,话音落下,便抬手执笔,摆好了写字的架势。可悬在空中的狼毫,却迟迟没有落在纸上。她微微垂着的小脑袋,反而时不时偷偷的抬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偷瞄着对面教训她的女子。
那女子本意并非要惩罚于她,见她如此乖巧的认错,并且认罚,心中早已不再责怪。此刻瞧见她可怜的小模样,哪里还忍得住心中的疼宠,轻轻抿唇一笑,整个人的气质顿时柔和了不少。她举步走到幼童身后,伸出纤手握着她小小的手腕,牵引着她的手,落笔在纸上。口中低声吟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女童也跟着她,一字一句的念着。
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对于早被太宗皇帝批驳“禁锢女子思想”的《女论语》,学得分外认真。
立在窗外的锦绣,注意却根本不在这《女论语》上,她看见那女子容貌的一刹那,就已经呆滞当场了。
这个身姿丰腴婉约,面若桃李芬芳的女子,分明是年轻了好几岁的祖母柳氏。
那么,这个被她称为相府唯一嫡亲孙女儿的年yòu_nǚ童,便是幼年时期的自己?此刻,自己是不是走进了那段被遗忘了的记忆里?
原来,崔妈妈并没有骗自己,祖母的确曾经这般一笔一划的教导自己写字,在那段遗失得不知所踪的记忆中,祖母的确是最为疼爱自己的那个人。
可惜,她却将她完全遗忘了,甚至于,前世在她临死之前,都不肯好好的喊一声祖母,不肯叫她安心的离去。
好在还有今生,能够稍稍弥补上那么一点点。
只可惜,不足三载,自己却先她而去,此刻的自己,怕是在经历那一场惊天动地之后,再一次变为无人能够看得见的灵魂之体了吧?
身死在那漫天迷雾掩盖的云雾山中,连尸首都无法寻回,祖母怕是会伤心难过的。
一滴泪珠,从眼角缓缓滑出,却来不及凋落,就风化在空气中,一股子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漫。
正教导着孙女儿描红写字的柳氏诧异的抬头观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时,女童突然出声问道:“祖母,女四书不是前朝遗风,本朝不再提倡了么?为何祖母却还要绣儿修习呢?”
柳氏长叹一声,答道:“本朝民风开放,女子比之前朝的确好过许多。可你我既然身为女子,却须得明白,女子,以何为美?如今的女子虽不若前朝一般固守闺阁,却依然有必守的规则。绣儿,祖母是不会害你的。”此刻的你还太小,还不明白,对于男人而言,便是口中大喊着抛却前朝遗风,骨子里,却还是坚守着,要求着女子的“三从四德”。
“哦!”女童有些懵懵懂懂,好似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却也乖巧听话的点头,甜甜一笑。待祖母松开手后,依旧自己坚持着,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抄写,笔迹虽不若方才手把手教导着写出来的工整,却也有些清秀的雏形了。
静谧的暖阁里,锦绣能够清晰的感觉出来,这对祖孙之间的浓浓深情。比之她重生之后与祖母之间的相处,多出了许多的温情。
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少了一段记忆,有很多的东西,真的不同了。她拥有“生命之水”,能够将祖母濒死的性命救回,可丧失了九岁之前的记忆,她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那个时候的祖母,是不是曾经怀疑过自己的来历?也许在她的心中,怕是重生后的自己,根本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宝贝孙女儿了吧!
因为如此的祖孙之情,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
原来再一次成为灵魂之体,回到这个禁锢了她十八年的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