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贾敷,他心心念念的弟弟,却不只是现在这个贾敬恶魔,强抢来的老婆。

他是他的敬儿,却又不是他的敬儿。

贾敷很有些茫然,他了解这个敬儿隐藏在清冷面具下的傲慢,那是个不屑撒谎的孩子,所以他说他是在原来的敬儿死后才用了这个身体,那就必然是在原来的敬儿死后才用了这个身体……

可是……

贾敷很爱很爱这个弟弟,无论他是曾经软糯糯经常爱无理取闹的小小肉包子,还是后来那个小小年纪就清冷面瘫将自己管得死死的早熟少年郎。

因为那是他弟弟。

唯一同母的,曾经母亲缠绵病榻时念念悬心,就是弥留之际也依依牵挂的弟弟。

他一直以为那个忽然变得清冷面瘫的早熟少年郎也是母亲弥留时殷殷托付给他的弟弟。

可原来,竟不是。

曾经母亲弥留之际,依然在襁褓里笑得傻乐傻乐让自己心中隐隐不满的小娃娃,却原来,早就没了。

在他还那么那么小的时候,自己不过一时耐不住性子错了那么一会子功夫,就没了。

自己拼了性命救上来的,已经不是他了。

这是贾敷最煎熬的地方误闯:老师我要你!。

这个敬儿也很好,可为什么,偏偏不是那个敬儿?

贾敷一贯最喜欢,幼弟那虽然不会事事告知他、却只要问到就从来不隐瞒的坦率亲近,可是这一刻,竟忽然有一瞬间,怨恨起现在这个贾敬的不隐瞒。

若他不说,他永远只是自己的敬儿,自己不需面对此刻如此深沉的悔恨和疼痛,不需再次拾起对父亲当日疏忽的怨恨,更不需,对这个敬儿的存在,如此纠结。

敬儿敬儿,为何竟不是敬儿?

虽是冬日,近午的阳光其实很温暖,照在贾敷低垂的脸上,却折射出虽不锐利却莫名渗人的阴影。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陈氏亲自来看了一眼之后,就悄悄退下,再也不许下人来打扰。

但门边儿上,依然有着小小的身影在那儿站着,已经站了很久。

贾敬昨儿说自己来历的时候,没有特意挥退下人,却用了特殊的手段,保证他和贾代化父子的对话,所有没有血缘近亲的人都听不到。

小贾璋却恰是血缘近亲者。

小贾璋也不是下人,虽然躲着听到了陈氏的吩咐,但他却也不算违背了陈氏的吩咐。

踟蹰了许久,小贾璋到底走了出来。

走到阳光里,走到他父亲身边。

脚步很轻,虽没刻意,到底穿着软底的靴子,不容易闹出动静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贾敷,也就没有发现。

不过小贾璋一贯是个恪守礼仪的好孩子,还不到三头身的时候就会摇摇晃晃地给长辈行礼,此时虽然心绪也极乱,却也没失礼,照样在离贾敷三步远的地方,就端端正正地双手交叠于胸前,躬□去。

小小少年,虽不是肥嘟嘟圆滚滚的模样儿,脸颊也带着些婴儿肥,身上还被陈氏打扮得红彤彤毛绒绒的很喜庆,偏偏脸色严肃端正,举止力持从容,十足小大人模样。

若是平日,贾敷早得意于长子和幼弟当年的相似度了,又或者还会故意逗逗这个虽然很爱装小大人、却每每容易破功还不自知的长子。

可是今日,贾敷却连维持一贯温柔的笑都勉强。

不愿吓着这个努力沉稳却仍很容易吓着的孩子,贾敷想打发他到陈氏那儿去,却不料,小贾璋端端正正地在他跟前站好,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父亲,我有话和您说。”

贾敷看着小贾璋不自觉伸得笔直的小手,父爱终于战胜了心中纷纷扰扰的思绪,点点头,示意长子到他身边坐下。

作为一个好父亲,贾敷做好了极力压抑自己、尽量理智帮长子解决烦忧的心理准备,也自认为自己能够顺利达成目标。

却不想,又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皮子和馅儿不一致的,不只是贾敬,还有贾璋。

他的幼弟,他的长子。

竟都……

难道真是前世的冤孽?

若非身体已经被调理得不错,贾敷只怕就要晕过去了。就是现在,虽然没晕倒,却也是两眼无神摇摇欲坠的,唬得小贾璋赶忙起身,小身体嫩胳膊的,努力支撑住他往一边倾斜的身体。

贾敷咬了咬舌尖,自己也伸手吃力地在另一边小几上扶了一下,虽然带倒了茶盏,好歹稳住了身体。

茶盏落地的一声儿清脆,也让贾敷脑中略清明了些。

略转头,对上的就是长子眼中再也无法掩藏的惶然怯懦。

一如他刚刚出生,明明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却每每带着的惶然怯懦。

是的,敬儿也罢了,前后两个敬儿,确实以那次落水为分界,性情大变;可是璋儿,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着,哪怕被一家子娇宠得自信了不少,深心里依然还是那个怯懦如小鹌鹑似的孩子。

再听得那嫩嫩的童音糯糯说着:“儿不是冤孽,儿只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就出现在母亲腹中……”

贾敷这才恍然,自己刚刚竟是将那句“冤孽”问出了口。

心下又是一痛,这可是连敬儿都偏疼的孩子,自己更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却不想,第一次重话,就是如此的……

但贾敷却只是再次暗暗咬了下舌尖,吞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那原本的那个灵魂呢?”哪怕打一出生就是这个璋儿,但若是夺舍的话,可比敬儿那样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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