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郑江挥挥手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程海平这才发觉郑江左腋下还夹着个崭新的黑皮公文包。
这家伙,嘴上说怕选不上,行头上倒全面进入角色了。程海平暗忖:人是最善变能变的。变脸变色、变腔变调,乃至变形、变心、变质、变鬼,都是无所不能的,胜过自然界所有的动物植物千万倍!
晚饭后,程海平走进了镇政府。值班室的小伙子一眼认出了他:“程老师,您找郑镇长哪?请跟我来。我是您的学生叫黄军,读初中的时候您教过我。想起来了吧?那时候我又矮又瘦一点也唱得不好……”
程海平望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长着络腮胡的壮汉,一点印象也没有。从读初中到现在时间很久远了,学生的模样变得认不出来也很正常。听见黄军的名字他不由笑了。乡下人给孩子取名字图吉利图响亮图顺溜,却不注意谐音避讳。班上点名时,引得哄堂大笑是常有的事。黄军肯定经常被同学们戏做日本“皇军”, 开玩笑、恶作剧那是免不了的。
程海平记得当年有个女生姓周,这本来很平常。偏偏父母给她取名巴萍,连起来就是周巴萍,很像《半夜鸡叫》里那个凶狠刻薄的老财主“周扒皮”的读音。一些调皮的男生见到她就叫“周扒皮”,不是模仿公鸡伸脖子打鸣“咯——咯——咯”,就是学动画电影里的老财主尖声斥骂长工们:“起床啦,起床啦,你们这帮懒骨头!”弄得周巴萍哭笑不得,有时老师见了也忍不住发笑。后来她妈妈忧心忡忡地来到学校:“周巴萍这个名字秀秀气气的好听得很嘛,咋个女娃子死活要改名字呀?老师,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老师解释了半天,当妈的才明白了究竟。听从老师的建议,到派出所把女儿的名字改成了“周秀萍”。
大院里有零星的几个人闲谈走动,食堂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狗吠声。镇上干部基本是“走读”型的,一般情况下,除了政府大院的几家住户和两三个值班人员外,其他干部下午4点前后都下班回家了。遇上鲁书记、骆镇长进城开会出差在外时,大家吃过午饭就找个理由提前溜号也是常事。那些家属务农、做生意的半边户们更是归心似箭,家里的一大堆活路还等着他们呢。农村分田到户后,镇政府的事务大幅度减少。只要没有接待上级领导、迎接检查这类的重要任务,其它事情不少都是可松可紧可有可无可办可不办。
郑江的办公室在二楼,门虚掩着,屋里面亮着灯。黄军轻敲了两下门,叫道:“郑镇长,郑镇长。”
郑江答应着出来了,连声说“请进,请进。”又对黄军道,“下边盯着点儿,有事马上叫我。还有,做好电话记录。”
黄军恭敬地“嗯哪”着,转身下楼去了。
“头绪太多了。”郑江摇着头,叫程海平在外间的长藤椅上坐下,“来了我才体会到,硬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啊!”
程海平打量着屋内陈设:进门对面的白灰墙壁上方是一幅墨迹很新的横幅“克己奉公”,四个大字中规中矩,装裱也算精致。左侧墙壁的一溜铁钉上,整齐地挂着七八个已夹上了红头文件的黑夹子,另外还挂了几本用同样铁夹子夹着的时事、党建类刊物。靠右侧墙壁的窗户下摆着一张暗红色书桌和一把单座藤椅,桌面上电话、台灯、书报等摆放有序。
“克己奉公!呵呵,郑镇长有板有眼哪!”程海平想到了“屁股决定脑袋”的说法。一个人所处位置不同,其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也会发生转变。
“文化站的贾站长写的,刚裱好送来。”郑江泡了一杯茶递过去,“喜欢吗?我叫他再写一幅送你!”
“不用,不用。”程海平又聊了几句茶叶品质、味道的闲话,转而问起选举的事。
郑江面露喜色:“下午县委组织部的马鸣部长来了,当着鲁书记、骆镇长的面说:‘郑江必须当选!要是出了问题,你们就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对你们驾驭全局的工作能力也要画个大问号了!’我还看到了给镇人代会准备的会议材料,对我的介绍尽说些优点,有政治立场坚定、原则性强、自觉抵御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还有德才兼备、言行一致、公而忘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嗬嗬,看来这次选上的问题不大!”
程海平笑道:“我才发现,你有这么多优点啊!要这么说的话,当县长都够格啦!呵呵!那就提前祝贺你了,选上副镇长我再请你喝酒。”
郑江连忙摆手:“喝酒免了,我倒是想吃伯母做的家常菜,煮一锅青菜圆子、或者萝卜白片肉都可以。对了,你到底想不想来镇政府干?别婆婆妈妈的了,只要你说想来,其它的事情我帮你办!”
程海平道:“你还没正式上任,不要为我的事影响到你。等你选上副镇长再说也不迟。”
“好吧。”郑江说,“估计以后我分管政务、文化教育这一摊子事。你是内行,可以做文化教育专干,正好帮帮我。另外,贾守拙年龄到点要退休了,你来接替他当文化站站长最合适。关键是你要尽快给我个明确态度,我好去帮你活动。”
临别时,郑江握住程海平的手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怕的是过了这村没那店,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吧,还有啥顾虑的?一切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