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洲听说还要补充两点,暗暗叫苦不迭。坐在没靠背没软垫的木凳上,腰背间酸痛难忍。他身上缺乏音乐舞蹈细胞,镇文化站偏偏送来了欢迎券。犹豫再三,终感盛情难却。他特地脱下夹袄,换上前两个月在县城开会时新买的“春雷”牌风衣。碰见他的人都说孔老师年轻了十岁,具备舞蹈家的风采!
孔文洲一入座,就有一个女服务员碎步而来,柔声问:“您要茶吗?”
孔文洲欠身道:“要。”
“泡龙井吧,一杯8元。”小姑娘身上芳香袭人。
“啊?好吧。”孔文洲嫌贵想说不要的,话到嘴边变了调。眨眼工夫,热茶端了上来。
孔文洲不由想起:上回他进城误入咖啡厅,一杯咖啡敲了他10元。那里的小姐一个个都仕女般浓妆艳抹看不顺眼不说,咖啡的怪味儿还害得他反胃想吐。回到教育局招待所,赶紧喝了两大杯白开水漱口洗胃。
跟咖啡相比,茶要清香爽口多了,何况还是鼎鼎有名的“西湖龙井”!孔文洲心情舒坦了许多,开始审视茶杯盖上“可以清心”4个行书字体,根本没去管鲁志海在台上讲了些啥。可惜,那几个字笨拙之极。孔文洲急忙移开视线,免得旁边的贾守拙误会他很欣赏“臭字”。
“啊切!”杨红鹃音调婉转地打了个喷嚏。孔文洲立即回应了一个:“呃且!”
风衣取代了棉袄,孔文洲渐感不适。舞厅里掺水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忙得不可开交。那小姑娘给他添了七八回水后,嘀咕就他喝得快。孔文洲一阵脸红,只好细啜慢品已经冰凉的“脚脚水”,喝了个杯底朝天。内外寒气攻心,孔文洲一发不可收,接连又爆出了几个喷嚏。他低着头,狠劲儿地摁鼻头。以往这办法止喷嚏极灵验,现在却失效了。可怜鼻头摁得扁平,照样喷嚏不止。
鲁志海的讲话终于结束,舞厅里响起了欢快的《蓝色的多瑙河》圆舞曲。
驼背伍大爷装扮的圣诞老人从彩灯闪烁的圣诞树后走出来,引起了全场轰动。老人家罩上宽大的红缎长袍,背上的弧度掩饰殆尽。戴上大红色绒帽后,越发的光彩照人。
这一切都是贾守拙的精心策划。一向热心公益的伍大爷当时略加踌躇,就满口应承了。只是贾站长让他说英语的“圣诞快乐”,作为献给来宾的圣诞礼物,真是难为了大字不识几个、对洋文更是一窍不通的伍大爷。后来贾守拙请来黄军,土洋结合地辅导了一番。伍大爷回家后苦练了几天几宿,总算是牢记住了咋个用英语来说“圣诞快乐”。
伍大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摸鱼渴鱼死套猫淹死” (Merry Christmas),对着来宾们不停地鞠躬。大家哪儿听得懂这是英语还是鸟语?许多人都以为是和尚要化缘,或道士求布施什么的。不仅没有索要圣诞礼物,反倒争先恐后地捐献5元至50元不等的“善款”,以求逢凶化吉、财运亨通。
白常然定睛一看,终于认出眼前这位 “道士”,原来是常在一块儿喝茶摆龙门阵的驼背老弟啊!白常然站起身一通长笑,美髯随之颤颤悠悠:“老哥子也来50!”言毕解开怀中衣扣,去掏内衣口袋里的票子。
伍大爷见他手伸进去后,半天没动静,就要离开。还有好些人手里拿着钱,等着他去收哩。
白常然涨红了脸:“慢着!”又对旁边的“阿庆嫂”道,“我的钱丢了,借50给我。”
“阿庆嫂”嘻嘻一笑:“白大爷,我包包头总共才10块,我要留到捐哩。哪个有多的50块,就借给老人家嘛!”
前后左右的人没一个人搭腔,心中暗骂“阿庆嫂”吝啬还装好人。她随身的那个手提包里,别说50,5000块都拿得出来,她打牌输赢一两千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咋个连这都不懂?
其实,“阿庆嫂”不是不懂,她有她的顾虑。白常然年事已高。借钱给这么个朝不保夕的人,他又不可能给你打借条,风险太大啦!说不定明天、后天他就驾鹤西去了,你就是找他的儿孙们还钱也口说无凭。她才不愿去当瓜娃子呢!
白常然感觉下不了台,嘴唇连同他那三尺长须瑟瑟颤抖。
有个声音突然响起来了:“我有50!”
白常然欣喜地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他骂作“白眼儿狼”的洪阿发。他出去安顿好鲁兵孙,已经回到了舞厅,正端坐在白常然的身后。
“你有?”白大爷立刻伸手过去,“快借给我!”
“有倒是有,我要留着收古董哇!”阿发一脸苦相,眼睛始终盯住白常然那一大把银白的胡子。
白常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气得咳嗽不止:“咳咳,钱给我!咳咳,胡子……卖给你!”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深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