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军正惶然不知如何开口,骆同祥先声夺人:“我硬是惨喔!龚璞整小芹,两个又伙起来整我……整……整……乱球整哟!”他急急忙忙地解开随身携带的背包大小的塑料薄膜包裹,从一堆衣物杂碎里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翻开来抖动着:“看哪,党报上都登了哩!”
黄军注意到:骆同祥声调亢奋,声音却是沙哑的。他的眼神呆直,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黄军瞟了一眼,是一张《静江晚报》,根本不是啥“党报”。显然,骆同祥在说疯话。
“好好好,你别急,我们找个地方坐起慢慢儿说!”黄军把他引进门口值班室,倒了一纸杯凉水放在茶几上。趁骆同祥喝水的工夫,随手拿了一叠纸给老华头,悄悄说:“先稳住他,我去打电话!”然后对骆同祥道,“这个老同志接待你,有啥冤屈尽管说。他会做好记录向上头反映的!”
老华头一听急忙凑过来,哭丧着脸说:“黄镇长,你晓得的,我……我不会写字哇!”
黄军压低声音道:“随便画画 ,装个样子就行啦!”
郑江正在家里吃早饭。接到黄军的电话,他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就着榨菜慢慢咀嚼着,一边含混地“嗯啊”着。黄军的早请示、晚汇报是经常都有的,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也会作古正经地报告一番。时间一久,就习惯成自然了。一天听不到黄军的声音,郑江就会感觉欠缺了什么东西似的。
郑江终于听清了黄军说的内容,“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去,叫了起来:“我马上就来,千万别让他跑了!”
郑江马上给吕闻远打了电话。吕闻远道:“你没弄错吧?真的是骆同祥?哼,我还以为他死了呢,那还撇脱些!”
郑江着急地问:“吕主任哟,我把人给你送回来还是咋的?”
“又不是啥宝贝,送给我干啥?”吕闻远道,“郑书记,我不是冲你发火。你不晓得,连龚县长一提到他都恨得牙痒呐!这样吧,我马上联系竹岭精神病院,叫他们派车过来,直接就去秀岳接人。你们先把骆同祥控制住,不行就给我绑起来!”
郑江赶回镇上。黄军在大门口焦急地迎接着,一见面就说:“他跟老华在值班室里面呢。外边我叫了三个人把守,骆同祥休想走出来半步!”
郑江轻手轻脚走到玻璃窗边,只见背对着坐了一个全身沾满泥土污渍的男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听得出确实是骆同祥的声音。他对面的老华头端坐着,还拿了只蘸水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地划拉,只不过半天也没见他蘸一次墨水。细一看,老华头“写字”的动作竟跟他在院坝里抓着竹扫帚左右开弓的样子颇有几分神似。
郑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赶紧捂住嘴退到了墙壁拐角处,对黄军道:“好,就这样,精神病院的车已经在路上了!”
上班时间临近。镇干部们和来办事的群众一到大门口,就被告知不得在值班室附近停留。弄清楚缘由后,大家禁不住好奇心,躲得远远的往这边观望。
人们共同见证了这样一个难忘的场面:一辆白底红十字的救护车呼啸而至,几个穿白大褂的壮汉冲进值班室,架出了反剪住双手不停地挣扎和吼叫着的骆同祥。此刻,他跟街头的那些疯子已经没啥两样了。只见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使劲地踢蹬着两只黑乎乎的光脚,皮鞋已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白大褂们立即俯下身去,两人抓手两人抬肩还有两人抬腿,麻利地把他硬塞进救护车的后门,又迅速注射了一针强力安静剂。汽车随即发动,一路“呜哇呜哇”呼啸着远去了。
留在大院里的人们久久也没有散去。有个或许受到过骆同祥关照的大娘止不住流下泪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人哪,咋个变成这个样子了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哟!”
程海平站在一旁,觉得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