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一边极力应酬宾客,一边更得照应着全局,惦着老爷子年迈之人,恐坐久了不免疲倦,心悬小傲不饮酒,怕被一些不识相的人为难,席上人多客杂,他又是龙头之尊,众目所瞩,偏天宇此时位份已降,上不得正席,帮不到他太大的忙,还好三爷、五爷两位一直相帮着周旋,更兼那新上位的管堂主事幺大马英锋急于在人前露脸,谈笑酬酢,表现竟也颇为不俗,倒还真为他分了些烦劳。
午后天气已热了上来,今日是老爷子的寿宴,他这龙头不得不穿得正式一些,先时忙碌了半日,席上再喝多了酒,刺激得身上伤处痒痛难当,虽是他向来强健硬朗,也不免有些吃不消了,再几杯酒下来,额上见汗,脑中晕乎乎的,听着那些热闹的锣鼓之音更觉心跳烦恶,又怕老爷子看到扫了兴,小傲阿同他们也定是免不了担心,不敢表现出来,人前强撑着笑意。
正烦燥间,湖心的亭楼上突然爆出一声炸响,哄饮中的众人不由得都停了杯循声看去,楼上却不见人,诧异的静寂中,似有似无的,一个绵渺的清音渐渐悠然响起,柔媚的笛声破除了满园的嘈杂,如一缕绵绵不绝的丝线一般钻入各人耳中,秦朗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心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丝欣喜,只听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婉转的唱了起来,虽是听之不懂,但只觉音色纯净,清越不俗,让人一洗心中烦郁,片刻间安宁了下来。
他这里心神刚稳,上首席面上的老爷子却已是震动不轻,他是江南人,自幼听惯轻清柔美的吴侬软语,现在人老思乡,口音也自然的有些回归幼时的乡音,这时乍然听得南曲,依稀辩出几句:“海上桃花千树开,麻姑一去不知来……”
伴着轻柔动听的曲调,一身衣袂飘飘、仙女装扮的四海夜总会台柱黎黎坐在一个小巧的热气球吊着的软兜上,如飞天般从空中冉冉而降,缓缓落在了亭前的木台上,随即移步走上台前,且舞且歌着:“辽东老鹤应慵惰,教采桑田便不回。”这几句转折优美低回,极俱韵味,即便是一些不懂戏的人听来,也不禁暗暗点头,想必那唱得是极好的。
老爷子座上更是心情激荡,自来洪帮每逢盛会,所演剧目多是《单刀会》、《聚古城》、《辞曹挑袍》等剧目,上次的千家宴,祝寿的也不过是《福禄寿》、《八仙献寿》、《麻姑献寿》几出,多是京剧、昆曲。旁人不懂戏的,不知这一出越剧《麻姑献寿》原是抗战时期一个叫“如意剧团”的班子编演的,当时的班主吴梅珍是名噪一时的越剧名旦,其唱腔亮丽委婉、韵味浓厚、表演声情并茂,独具一格,且私人行头很多,一场戏要换装数次,使观众越加迷醉。《麻姑献寿》是她独家拿手好戏,后来地方沦陷,戏班如飞鸟各散,有着越剧女博士之称的吴梅珍也如星般陨落,死时年仅二十五岁,这出戏也就从此失传,无人会唱了。老爷子也不曾想到秦朗与小傲如此有心,竟不知使何等手段刻意寻了来,让黎黎费力的学会客串了来唱,一时间感动之余,不免更勾起故景乡情,感慨万端了起来。
小傲与秦朗见了老爷子神情,都知是撞到他心里去了,对望之下,秦朗一脸不期然的惊喜,小傲却是淡淡低头,俯首而笑。本来老爷子是苏州人,祝寿时他想着找人来唱一出评弹,哄老爷子高兴也就是了。将事情交与冯杰去办,冯杰却提议说,可以让素来爱戏的黎黎来试试客串这一出,小傲无可无不可,便让冯杰找来黎黎商量,哪知黎黎同意客串可以,却坚持不唱评弹,说那个太“难听”,说她平时爱越剧,不如找人教她学唱越剧,反正苏杭一代的口音都差得不多,越剧倒还好听些。秦朗不懂戏剧,当下竟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了,倒难坏了小傲,评弹也好,越剧也好,都是江南的流行的剧种,用来哄老爷子倒也还说得过去,但越剧长于抒情,声腔清悠婉丽优美,热闹祝寿的戏目可不好找。
微察秦朗之意,竟似是颇有些希冀着黎黎的这次表演,对她的一应要求都有着不同以往的宽容,他何等聪明?心里略略有数,便默默的应承了下来,暗地里查了不少的资料,命人去当年吴梅珍长驻演出的云和辛苦的找到了一些当年曾看过这出戏的老人来回忆描述,再请得当红的越剧名伶、导演,按收集到的这些杂乱的叙述重新编写了脚本,再教会黎黎,演出前更责成冯杰设法弄出噱头来,先期吸引得老爷子及众人的目光,黎黎才得如此一鸣惊人。而这中间的周折过节,秦朗却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一来时间过紧,二来黎黎虽是善歌,却毕竟不是江南人,于越剧的基本功上也差着太多,好在只为哄老爷子一人,她又学得认真,咬字清准,舞姿曼妙,虽不能得其精髓,但能让老爷子听得开心,众人看着热闹也就是了。
一场戏演完,赢得彩声满园,秦朗见老爷子喜欢,自也心中安慰,刚想问老爷子是否疲累,要不要到后面稍事休息,身后萧让悄悄靠了上来,将手中一份拜帖默默递了给他,秦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却不留神被那上面的字吓了一跳,当即站起了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父病未见大好,更期仍不可定,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