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在起居室小坐了片刻,指着几卷未曾见过的孤本书籍命秦朗取来略翻了翻,便起身再走向了卧室,看到尚铺陈得极是平整的床铺和桌上盛着药物的托盘,又看了看固执的等候在一旁媛媛:“还没上过药?”
“没……”小傲略低了头,轻咬了下干涩的嘴唇,低声道:“……晚一点就上。”
“他刚刚还不想上呢!”心直口快的媛媛毫不客气的告状道,眼睛却向秦朗的方向白了一眼,“你们这位大爷一打电话说不来了,他便不肯上药了!”
老爷子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小傲低了头一脸窘色,秦朗心中却是一阵难言的酸痛,老爷子笑看着媛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丫头,去歇会吧,让我们爷几个自己说会话。”
房门关起,秦朗扶了老爷子坐到了沙发上,室内一时间陷入一阵尴尬的寂静之中,老爷子、秦朗、小傲,三个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谁也未先行开言,许久之后,老爷子看着小傲笑了笑,走向了床边:“把药拿过来。”秦朗怔了一怔,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小傲面色却更是青白了起来,咬着唇向后退了一步:“不必了,阿公,已经……好了的。”
老爷子转过身直视着他,小傲垂下眼不与对视,神情一片淡然,秦朗暗暗捏着一把汗,老爷子叹了口气,依旧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你这孩子,就是有这么点子拗劲儿。”抬手向秦朗摆了摆,秦朗向小傲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将盛药的托盘端了过来。小傲见老爷子静静坐等,既不生气,也不让步,倒也没了办法,总不成就整晚的这么僵着老爷子吧?只得走上了前来,咬着唇宽去上衣,埋起头默默的伏□,秦朗过来,先拉起薄被盖在他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帮着他褪掉下衣将伤处露了出来。
因五爷用刑较轻,经过七八天时间的调养,伤处的肿胀已略消了一些,半数伤口都已结了血痂,但臀腿交界处因在容易抻拉的部位而仍未能完全结痂,刚刚楼上楼下一番折腾后,便又露出了鲜红的血口。秦朗帮着老爷子将消毒用的药水倒入器皿,用镊子夹了药棉递上,老爷子抬头看了看他:“你怕我不会清创么?”
秦朗面上微赧,只得停了手,退到了床头边,老爷子慢条斯理的将托盘上的药物一一拿起来看了看,这才拿起药棉轻轻按上小傲的伤口,看到肌肉上那一阵不能自禁的颤动,轻轻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没我这老头儿鸡蛋里挑骨头,哪会挨的这顿板子?现在却又在这假惺惺的,是不是?”
“阿朗不敢,”秦朗低声道,见小傲埋着头没出声,又加了一句,“小傲也不会的。”
老爷子怅然笑笑:“是不敢,不是没有,所谓敢怒而不敢言,便是如此了。”
秦朗心中更是一堵:“不是,是……是没有的……”
“小傲失礼僭越,原是触犯了帮规,这场责罚,是小傲应受的教训,”小傲略抬起头,低声接过了话,“阿公先时原是欲行宽赦,是小傲不识好歹,伤了阿公的心了,阿公不生小傲的气,反加恩体恤,宽减了刑罚,小傲若还敢心存怨怼,就算阿公和大爷都不怪罪,小傲自己也羞于为人了。此番阿公染恙,小傲不曾床前尽孝,侍侯于病榻之侧,反劳烦阿公亲临垂问,小傲若还不知感恩,也太不知惜福了,就算是阿朗,也不会不知感念阿公此番恩德的。”
这一番言辞恳切谦敬,声音和缓而又恭顺,果然并未有半点怨色,而言尽其意,分寸也把握得恰到好处,老爷子盯着看了他良久,心中只觉颇不是滋味,小傲面上向来温润,实则性情极是孤傲,无端受此苛责楚辱,心中委屈也在所难免。而事实上,自小傲入帮矮举之后,自己心中也始终含着这一份愧疚,待他便自然的客气多于亲近,就算是前段时间责罚过几次,也都不似对秦朗那样抓过来打一顿就了事,而是反复和他讲明道理,总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本来这一年多,师徒之情已磨合得差不多了,这一次的事却令小傲再度疑心自己对他仍有猜忌,反又加深了隔阂。
默默替他清完了创,叹息着拿过了伤药:“这些日子,帮中的事,老三回来都和我说了,你凡事都替阿朗打算得这样好,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上次也不过是白多了一句嘴,倒是委屈了你了。”听他这样一说,小傲心中忽觉一酸,在枕上微微侧了侧头,本来便淡然如止水,现在更默默埋首无言,老爷子将伤药替他仔细敷好,扔下了药棉,秦朗忙过来小心的先将被子替小傲盖了,再把东西整理好。
老爷子向前探身,想要站起身来,不知是坐久了还是病后身子虚弱,竟未能站稳,趔趄着向前抢了两步,秦朗忙向前伸手扶住,老爷子黯然摇了摇头,扶着他的手缓缓走到窗前,俯身向下看了看,仰起头再看了看夜空,长长的呼了口气,苦笑着回过头来:“当年,我义父临终前对我说了一句话,”向已悄悄整理好衣裤,正忍着疼缓缓从床上站起来的小傲看了一眼,“他说:无恩爱不成夫妻,无冤仇不成兄弟,无账债不成父子,我当年二十块钱买了你来,你只该安安份份的做你的小厮,长大了学点手艺,成个家立个室生几个孩子,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也就是了